貞觀十一年的深秋,長安城仿佛一個巨大的漩渦,將整個帝國的才氣與野心都吸納于此??婆e的塵埃剛剛落定,但另一處地方的喧囂與熱度,卻比放榜之時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便是坐落于國子監(jiān)旁,已然成為天下學子心中圣地的“大唐皇家圖書館”。
天色剛蒙蒙亮,深秋的晨霧尚未散盡,帶著刺骨的寒意。然而,圖書館那宏偉的朱漆大門外,早已排起了一條見首不見尾的長龍。學子們穿著厚薄不一的冬衣,呵著白氣,搓著手,跺著腳,眼神卻無一例外地緊緊盯著那兩扇尚未開啟的大門,充滿了渴望與焦急。
“我的天爺,這才什么時辰,怎地又排到這街口了!”一個身著洗得發(fā)白襕衫的年輕寒門學子,望著前方蜿蜒曲折的隊伍,忍不住哀嘆一聲,他名叫張詡,來自劍南道一個偏遠山村。
他身旁另一個同樣寒酸的學子李默,緊了緊單薄的衣衫,苦中作樂道:“張兄,知足吧!你我好歹還能排在中間,再晚來半刻,怕是連門都擠不進去了!想想以前,為了借閱一卷《漢書》注疏,我得給那書鋪掌柜白干三天雜活,還只能看兩個時辰!如今……這圖書館里的書,隨便看!只要你能搶到位子,看到閉館都無人驅(qū)趕!這簡直是……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他的聲音因激動和寒冷而微微發(fā)顫,眼中卻閃爍著火焰般的光芒。
旁邊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寒門學子陳望,聞深有感觸地點頭,低聲道:“是啊,李兄所極是。陛下設(shè)立此館,林縣侯獻上那造紙、印刷之術(shù),于我輩寒門,恩同再造!以往那些被世家珍藏、秘不示人的孤本、善本,如今就靜靜地躺在里面,等著我們?nèi)シ啞_@哪里是圖書館,這分明是我等的登云之梯!”
他們的對話引起了周圍不少寒門學子的共鳴,紛紛低聲附和,語間充滿了對皇帝、對林昊的感激,以及對知識的無限渴望。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抱有同樣的想法。隊伍的前列,幾個衣著光鮮、皮裘暖帽的學子,聽著身后傳來的那些帶著土音的議論和感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其中一個姓鄭的學子,用手中精致的暖爐焐著手,嗤笑一聲,對同伴低語:“一群泥腿子,也配登堂入室,與我等共讀圣賢書?真是玷污了這清貴之地?!?
他身旁姓王的學子,出身太原王氏,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懶洋洋地道:“鄭兄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陛下仁德,許他們進來沾點文氣,是他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不過,就算書擺在他們面前,以他們的資質(zhì),又能讀懂幾分精髓?不過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罷了?!?
“王兄說得是,”另一個姓盧的學子接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附近的人聽見,“家學淵源,豈是讀幾本公開的書籍就能彌補的?這科舉嘛,中與不中,終究還是要看底蘊的?!?
這些議論如同細小的冰刺,扎在不少寒門學子的心上,但他們大多選擇了沉默,只是將頭埋得更低,握緊了拳頭,將這份屈辱化為更加刻苦的動力。
“吱呀——”
厚重的圖書館大門終于緩緩開啟。
“開門了!”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隊伍如同蘇醒的巨蟒,開始向前蠕動。維持秩序的禁軍士兵大聲呼喝著,防止發(fā)生踩踏。
張詡、李默等人隨著人潮拼命往前擠,終于沖進了圖書館那溫暖、寬闊、充滿了書香墨韻的大廳。眼前的一幕讓他們窒息:高達數(shù)丈的書架如同山巒般層層疊疊,上面密密麻麻擺滿了各種書籍,一眼望不到頭。陽光透過巨大的琉璃窗照射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紙張、墨汁和淡淡防蟲草藥的味道。
“快!快去二樓靠窗的位置!”李默低吼一聲,三人如同靈活的游魚,在已然開始奔跑的人群中穿梭,沖向心目中最好的座位。
最終,張詡和李默幸運地搶到了兩個靠窗的位置,陳望則慢了一步,只能找到一個靠近角落的柱子邊的位置。
“天天都這么多人,還好我今天來得早,不然都搶不到位置?!睆堅偘c坐在硬木椅子上,抹了把額頭急出來的汗,心有余悸。
“是啊,人太多了?!崩钅查L舒一口氣,臉上露出慶幸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取下早已心儀已久的《史記》和《春秋左氏傳注疏》,如獲至寶般捧在胸前。
而那些來晚一步,沒有搶到正式座位的學子,則只能無奈地尋找一些邊角料的地方。有的干脆席地而坐,背靠著巨大的書架;有的則擠在樓梯的轉(zhuǎn)角;如果有相熟的同窗搶到了位置,便幾人合看一本書,低聲討論,倒也自得其樂。整個圖書館雖然人頭攢動,卻保持著一種奇異的安靜,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聲響,以及偶爾壓低的咳嗽聲。這是一種充滿希望與力量的寂靜。
數(shù)日后,科舉放榜。禮部南院外的照壁前,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人頭攢動,比圖書館開門時還要擁擠十倍。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祈禱聲、喘息聲、以及看到結(jié)果后或狂喜或絕望的吶喊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