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狗拉著弟弟站在飯廳的黑暗里,豎著耳朵細聽房屋四面的敲門聲。
村場的房子棟棟相連,以大廳堂為中心,向兩邊分散,縱是土墻共體,橫有小巷相連。撿狗在黑暗中分辨出了通往屋后的門邊始終無聲,于是拉著弟弟就朝屋后跑。撿狗打開大門的一瞬間,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中計了。
屋后就是青山的懸坎,兩頭堵著持槍的兵丁。原來是抓捕的國軍故意不敲后門,讓撿狗兄弟自投羅網(wǎng)。
撿狗并不慌張,迅速托起弟弟往懸坎上去,躍上了青山密林,自己卻并不跟上。他揮舞著柴刀向東頭沖去,一邊大聲高呼:殺??!堵在一頭的兵丁被撿狗的氣勢嚇住了,不由自主閃到一側(cè)。
撿狗沖過第一道防線,繼續(xù)像瘋子一樣揮舞著柴刀,一路沖殺過去,旋即消失在黑沉沉的青山,像一條魚回到了大海。
不久,身后嘭地響起了一聲槍響。一頭的兵丁追趕過來,卻在山下止步了。一人埋怨說,眼看包圍起來了,怎么還是讓他跑了,怎么閃開不堵住呢?一人說,砍殺過來誰還敢攔住,我可不想丟掉這只胳膊!
在后山,撿狗與弟弟在父親的墓地匯合了。四周草木幽深,這里是一片遠離塵世的安靜之地,靜得仿佛能聽到逝者的說話聲。
這片梅江的山坳,叫大窩里。這里葬著爺爺,葬著最早來到河村的先祖。父親的墓地,就在山坳最高處。這里林木幽深,但視野開闊,對山下的村落和梅江能一覽無余。有玉被處決之后由燈花作主,與撿狗的父親葬到了一塊。兩個兄弟,如今在地下相伴,對人間置之不理。
是啊,父親讓燈花延續(xù)了香火。但這香火像燈花一樣微暗、微弱,是叔叔有玉的臂膀,替兩個孩子擋住了風(fēng)雨。如今,這個家族的責(zé)任,得自己來扛起來了!民國三十三年了,離父親逝世已經(jīng)近二十年。撿狗想起有玉逝世那年,自己還鬧著要去參加紅軍。如果自己離開,這個家族將會如何,真不敢想象。
撿狗想,現(xiàn)在回想起來,母親顯然是對的。如果不是自己遲幾年出生,當(dāng)兵還不到年齡,自己也許就跟著村里的年輕人一道加入了紅軍的隊伍,去了遠方。書聲是個文弱青年,母親和弟弟又如何能相依為命?
撿狗枕著頭,望著天空一閃一閃的星星,想著哪一顆是父親,哪一顆是叔叔——他們倆準是受不了塵世之苦,躲到另一個世界了,提著燈籠在天上游走,把照顧燈花的任務(wù)交給了自己。
驚嚇的弟弟受到哥哥安撫之后又睡了過去。撿狗起身站了起來,細聽山下的動靜,狗吠停息,家里的燈卻亮著,就像姆媽跳著的心臟,盛滿了親人之間無窮無盡的擔(dān)憂。
敦煌每每嘆息,如果自己生逢亂世,也許沒有爺爺撿狗的血性與膽略,敢于與當(dāng)兵的英勇對抗,否則他無法完成家族傳承的使命。他對獨依說,每每讀到莫的《紅高梁》,就會感嘆書中說到的“種的退化”。
而獨依的父親也接過了話題說,他早年對血脈傳承不以為意,但燈花的故事讓他深受觸動。中華文明強調(diào)家國情懷,其實是為了民族更好的傳承,而民族的傳承離不開家族的傳承,為此,傳宗接代可謂是每個人先天帶來的使命。在撿狗的年代,活命是使命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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