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臉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他迅速調(diào)整情緒,將所有的失落壓下,放輕了聲音,“為何……不好?”
云染眼中戒備,如同無形的屏障,讓他不敢再貿(mào)然靠近。
他保持持著一個讓她感到安全的距離,神情黯然道:“我……我既然是你夫君,照顧你、保護你,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
云染蹙著細細的眉毛,手下意識地揪著錦被上精致的纏枝蓮繡紋,“我……我不記得你?!彼鹧?,目光坦誠,直直望進墨宸眼底,“而且,你靠得太近,我……我不舒服。”
墨宸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縮了一下,指節(jié)泛白。他從善如流地往后稍稍退開了些許,將距離拉到讓她更能放松的位置。
“是我不好,考慮不周。你剛醒來,面對一切都很陌生,有戒心是應該的。不如這樣,你先當我是……一個朋友,一個絕不會傷害你、只想對你好的朋友。讓我留下來照顧你,直到你慢慢想起來,或者……直到你愿意放下防備,重新認識我,好不好?”
他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那樣一張俊美無儔的臉上,流露出如此卑微的神情,實在很難讓人硬起心腸拒絕。
云染看著他,清澈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掙扎。她歪著頭想了想,覺得這個提議尚可接受,至少比憑空多個“夫君”要容易接受得多。“……可以,”
她終于松了口,但立刻豎起纖細的手指,提出約法三章,“你可以暫時留在這里。但是!不許再靠我那么近!不許再說……說那種肉麻兮兮的話!還有,我要吃好吃的,不要只喝白粥!”
見她松口,墨宸眼底瞬間如星河漫涌,臉上漾起笑意與。
他立刻點頭,“好,都依你。不靠近,不亂說話,給你做好吃的?!?
他又舀起一勺溫度剛好的粥,送到她唇邊,柔聲哄道:“那再喝兩口?稍微墊墊,我一會兒就去給你準備別的?!?
“不要了,”云染搖搖頭,推開他的手,“吃不下了。”
墨宸見狀,也不勉強,依將粥碗放在一旁的矮幾上。
云染安靜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這個關(guān)鍵問題,眨了眨眼,問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目光溫柔地注視著她,清楚地回答:“墨宸?!?
“墨宸……”云染在舌尖無聲地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隱隱覺得有點熟悉,她擺了擺手,“我記住了。我累了,想再睡會兒。你……自便吧?!?
說著,她不再看他,重新滑進柔軟的被窩里,翻了個身,用后背對著他。
墨宸心中微澀,動作輕柔地為她掖好被角,“睡吧。我就在外面守著,哪里都不去?!?
直到聽見她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確認她已沉入夢鄉(xiāng),墨宸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悄無聲息地退出內(nèi)室,輕輕掩上了房門。
靈輝氤氳、云霧繚繞的水云天,近日可謂是喜事連連,一掃過往十五年的沉悶陰霾。
宗主天璇受損多年的靈丹,在白燼霜高超醫(yī)術(shù)與千年雪魄蓮的強大藥效下,已徹底修復如初,甚至因禍得福,修為更上一層樓。
而因雙腿經(jīng)脈壞死、依靠輪椅行動多年的天璣,經(jīng)過這半月不間斷的刻苦復健,輔以對癥的靈藥疏通溫養(yǎng),竟也奇跡般地恢復了知覺,已能獨自緩慢行走數(shù)步,這無疑是給所有水云天弟子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恰在此時,由天權(quán)、玉衡、瑤光三人帶領(lǐng)的、前往大明湖參與最終決戰(zhàn)的水云天隊伍凱旋而歸!
她們甫一踏入山門,還未來得及分享征途見聞,便率先聽聞了云染師祖已然蘇醒的驚天喜訊!
這消息如同火焰,瞬間點燃了師姐妹五人心頭積壓了十五年的期盼。
五人當即攜各自的親傳弟子——凌羽、斂星、溯雪、冷月、流螢前往彼岸水榭探望。
其實,凌羽五人作為核心弟子,早已從自家?guī)熥饌儺惓5木粗貞B(tài)度、平日行間不經(jīng)意露出的破綻、對彼岸水榭居住的“太上長老”真實身份有了大膽的猜測。
途中更是聽聞了師祖重生的各種傳說。
但當真真切切地從自己師尊口中,聽到“云染師祖”四個字時,五人心中仍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感慨萬千。
那位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水云天開創(chuàng)者,那位驚才絕艷卻命運多舛的師祖,竟真的逆天而歸,以這樣一種方式重現(xiàn)于世!
水榭內(nèi),云染正好奇地趴在床邊,伸出纖細的手指,好奇地點了點萬年昆侖木拔步床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仙鶴羽翼,被這驟然涌入的一大群人嚇了一跳。
眼見以一位氣質(zhì)雍容沉穩(wěn)的女子為首,連同四位氣質(zhì)或清冷、或溫婉、或英氣、或嬌俏的女子,以及五位風采不凡、眼神激動的年輕人,齊刷刷在她面前恭敬地跪下,口稱“師尊”、“師祖”。
她驚得往后一縮,下意識尋找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旁的墨宸,又看向地上黑壓壓的一片人:“你、你們是誰?為什么要跪我?”
滿室寂靜。
眾人抬起頭,臉上原本的欣喜若狂在接觸到云染那雙陌生、不諳世事的眼眸時,瞬間凝固。
天璣艱難上前,伸出二指為其探脈。片刻后,她神色凝重地收回手,沉痛地看向幾位師姐妹,“師尊魂魄……斷去一半,根基受損太過嚴重……此種因魂魄本源缺失而導致的記憶空白,恐是……不可逆的。而且,”她頓了頓,艱難地補充道,“心智亦受到波及,會較以往……更為稚純,如同……赤子?!?
如同晴天霹靂,當頭一擊。
天璇率先紅了眼眶,強忍著才沒讓淚水滑落,天璣猛地別過臉去,肩膀微微顫抖,玉衡直接低聲抽泣起來;連平日里最為跳脫的天權(quán)與瑤光,此刻也鼻尖發(fā)酸,淚光在眼中閃爍。
一時間,水榭內(nèi)愁云慘霧,悲傷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zhì)。
但很快,天璇率先振作起來。她拭去眼角的濕潤,示意師妹們收起悲聲。
師徒十人默契地圍攏到云染身邊,將她護在中心,你一我一語,如同講述故事般,訴說著水云天的起源,講述著云染曾經(jīng)如何驚才絕艷、如何在一片荒蕪中建立起這片基業(yè),說到她為了保護宗門弟子,如何毅然選擇修煉鬼道,最終在萬鬼噬身中隕落的悲壯。
自然也提及了在那之后的十五年里,墨宸是如何日復一日用心頭血為她聚攏魂魄,如何為她觸犯族規(guī)身受鞭笞,如何為她生生剖出半魂、付出一身修為和半數(shù)壽元,只為換她一線生機。以及云染蘇醒后,得知真相,如何決絕地自斷魂魄、歸還修為以報恩情,然后力竭昏迷,直至如今記憶全失。
云染睜著清澈懵懂的眼睛,安靜地聽著。雖然腦海中依舊空白一片,尋不到任何相關(guān)的記憶碎片,但靈魂深處對眼前這些女子,有著一種天然的親近與信賴感。
這種感覺,遠比面對墨宸時要踏實、安心得多。她們所說的話,她毫不排斥,全盤接受,深信不疑。
她原本對墨宸口中“夫君”的身份還抱有懷疑,此刻聽到徒弟和徒孫們證實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犧牲時,那點懷疑徹底煙消云散。
他不僅沒有挾恩圖報,反而在自己失憶后那般小心翼翼,恐怕……當真是愛慘了自己,才會在以為自己被全然忘卻時,那般失落,又那般急切地坐實名分吧?
想到這里,她心里對墨宸的那點排斥,徹底消散了。
當聽到天權(quán)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向一直安靜守在角落的墨宸,恭敬地喚出那聲“師公”時,云染只是眨了眨眼,并未反駁,默認了這個稱呼。
墨宸對天權(quán)這聲清脆響亮的“師公”滿意至極,只覺得多日來的憋屈都被這一聲驅(qū)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