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鶯兒接過,指尖輕撫信封,沒問內(nèi)容,也沒問目的。
她只是低頭,看了眼自己赤足上沾的泥,忽然踮起腳尖,跳舞一般轉(zhuǎn)了個圈,銀鈴響動,人已退入黑暗。
徐謙望著她消失的方向,低聲自語:“劉瑾啊劉瑾,你罵我僭越,可你連‘天災’都能造假,還嫌我不夠瘋?”
他抬頭,看向地牢頂部那道窄小的通風口。
月光正從那里漏下一縷,照在案上那本殘賬上。
“那就——瘋到底。”月光如霜,灑在通州碼頭的青石板上,映出一層寒光。
……
三艘官船靜泊于河心,船身漆黑,唯有船頭那面“賑災專運”的黃旗在夜風中微微抖動。
柳鶯兒貼著水面向船影滑行,衣袂未濕,呼吸幾不可聞。
她像一尾紅鯉游過死水,無聲無息攀上主船桅桿。
風起,帆動,鐵鈴輕響——她借著那節(jié)奏,割開艙頂油布,動作輕巧得如同摘花。
月光斜斜照入艙內(nèi)。
一排排銅箱整齊碼放,箱角泛著冷光,每一只都烙著四個小字:“內(nèi)庫采辦”。
她瞳孔微縮,嘴角卻緩緩揚起。
這不是糧,是銀。
整整三船,三十萬兩不止。
她伸手,從最近一只銅箱的鎖扣上摳下一枚銅鈕——制式統(tǒng)一,刻有“工造局正德七年”字樣。
這東西不該出現(xiàn)在“賑災船”上,更不該由戶部簽發(fā)、內(nèi)廷監(jiān)運、走的卻是劉瑾親信掌管的漕路暗線。
證據(jù)到手,她翻身入水,如魚歸淵,不留一絲漣漪。
次日清晨,安民府議事廳。
徐謙坐在主位,指尖輕敲桌面,面前攤開的是大梁漕運總圖。
他手中捏著那枚銅鈕,對著陽光細細端詳,忽然低笑出聲。
“正德七年……那年劉瑾剛掌司禮監(jiān),第一筆‘采辦’就從安民三鎮(zhèn)開始?!彼麑~鈕輕輕放在地圖上,壓住通州位置,又依次點向滄州、德州,
“每年這時候,災情必報,戶部必撥,船必南下——可百姓沒見一粒米,朝廷也沒查過一文賬?!?
他抬眼,目光如刀:“這不是貪,是系統(tǒng)性地把國庫往家里搬?!?
小豆子站在一旁,聽得頭皮發(fā)麻:“徐爺,咱們真要動這三艘船?那可是打著皇命旗號的‘專運’……”
“皇命?”徐謙冷笑,“劉瑾拿圣旨當擦屁股紙的時候,怎么沒人說僭越?現(xiàn)在我替天開棺,反倒成了亂臣賊子?”
他猛地站起,將銅鈕重重拍在地圖中央:“七日后,安民府外河灘,‘義營水戰(zhàn)演練’——順便,替萬民查一查這‘賑災’的底褲?!?
七日后,晨霧未散。
三艘官船緩緩駛?cè)氚裁窈佣危哼\官兵正倚欄閑聊,忽見上游水花翻涌,數(shù)十艘戰(zhàn)船破霧而出,船頭大旗獵獵:“代天巡狩,清查國帑”。
“停下!接受查驗!”小豆子立于首船船頭,高舉戶部火印令,聲音穿透晨風。
官兵驚怒交加,欲拔刀阻攔。話音未落,兩聲銀鈴輕響。
血光乍現(xiàn)。
兩名校尉喉間飆血,撲通倒地,手中鋼刀尚未來得及出鞘。
柳鶯兒立于桅頂,赤足踩著橫桿,紅衣獵獵,如一朵開在尸骨上的曼珠沙華。
她指尖還掛著一縷血絲,卻笑得甜美:“下一位,誰想替劉公公殉葬?”
百姓聞訊從四野涌來,河岸瞬間人山人海。
有人認出船身標記,怒吼驟起:“這不是運糧船!是劉瑾的運錢船!”
“還我救命錢——!”
石塊如雨砸向官船,火把點燃了船帆。
黑煙沖天而起,映得徐謙立于船頭的身影如魔似神。
他緩緩舉起手中殘賬復印件,聲音如雷貫耳:
“你們的救命錢,被他們裝進了棺材!今天,我替你們——開棺驗銀!”
話音落,義營士兵撬開銅箱,雪白的銀錠在朝陽下刺得人睜不開眼。
人群中爆發(fā)出哭嚎與歡呼。
遠處山崗,阿禾靜立如石像。她手中信號旗緩緩升起:紅底黑字——
“鷹已南飛”。
徐謙瞇眼望天,風卷殘云,如有雷霆在京城上空醞釀。
他輕聲道:“劉瑾,你的好日子,開始倒數(sh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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