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深處,火把在石壁上跳動,影子順著潮濕的磚縫爬行。
空氣里是糞尿和血腥味,可徐謙卻像是坐在自家書房一般從容。
他坐在一張破木案后,膝上攤著一本焦邊殘頁的賬冊,墨跡被水泡得暈開,但那幾個字——
“抽七留三”,卻刀刻一般清晰。
他輕輕摩挲著那四字,嘴角忽然揚起一絲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極有趣的事。
“你說,周大人臨死前最怕什么?”他抬眼看向墻上吊著的男人。
那人是周文遠(yuǎn)的殘黨甲,原戶部賬房,二十年老吏,記賬如印,過目不忘。
此刻卻被鐵鏈高高吊起,褲襠濕透,嘴里塞著破布,渾身抖得如風(fēng)中枯葉。
聽見問話,他拼命搖頭,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響,想否認(rèn)什么。
徐謙不惱,反而笑得更溫和了:“怕死?怕抄家?怕名聲盡毀?”
他頓了頓,從袖中緩緩抽出一張燒焦的紙片,正是觀音廟佛像肚中那本秘賬的殘角,“可我覺得,他最怕的,是你這張嘴?!?
他將紙片輕輕放在案上,與殘賬并列。
“你說,這東西燒了三遍都沒燒干凈,是火不夠旺,還是——他根本就沒想讓它徹底消失?”
地牢里死寂一片。
殘黨瞳孔驟縮。
那本賬,是周文遠(yuǎn)親筆所記,每一筆“救荒銀”如何被截、如何走漕船、如何入內(nèi)廷密倉,都清清楚楚。
周大人說要燒,可那晚他只燒了封面,內(nèi)頁藏進(jìn)了佛肚……
這是死局中的活路,是留給后人翻盤的證據(jù),也是……一條通往地獄的引路符。
徐謙看著他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主子不是忠臣,是條貪狗?!彼曇糨p得在拉家常,
“可狗也有狗的用處,比如——咬人的時候,主子還得靠它擋刀?!?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抽出匕首,輕輕挑開他嘴里的破布。
“現(xiàn)在,輪到你選了?!毙熘t蹲下,直視他的眼睛,
“是當(dāng)一條被燉了下酒的狗,還是……當(dāng)一根能撬動金鑾殿的撬棍?”
那人張著嘴,喘著粗氣,眼淚混著鼻涕往下淌。
“安民三鎮(zhèn)……”他終于開口,聲音嘶啞,“每年報災(zāi),戶部撥銀十萬……實發(fā)不足兩萬……其余……都走通州漕船,直入內(nèi)廷密倉!”
徐謙笑了,笑得像是聽見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好啊,十萬變兩萬,八萬進(jìn)了誰的腰包?”他站起身,拍了拍手,
“劉瑾清早參我‘劫掠稅銀’,自己卻用空船運銀子?這賊喊捉賊的把戲,演得比教坊司的《貍貓換太子》還糙。”
話音未落,地牢鐵門“哐”地被推開。
小豆子沖了進(jìn)來,臉上毫無血色,胸口劇烈起伏:“徐爺!通州方向來了三艘官船,打著‘賑災(zāi)專運’旗號,可船底吃水淺得離譜,根本不像載糧!”
徐謙瞇起眼,片刻后忽然笑出聲來,笑聲在地牢里回蕩,驚得火把一顫。
“賑災(zāi)?賑個屁。”他冷笑,“那是給京城貴人們‘補庫’的專列?!?
他轉(zhuǎn)身走向沙盤,手指在通州碼頭的位置重重一點:“空船南下,裝銀北返,走的是漕運暗線,用的是戶部印信,打著皇命旗號……”
“劉瑾這是把國庫當(dāng)自家錢匣子了。”
他猛地抬頭,眼中寒光一閃:“可他忘了,我這兒也有‘賬房先生’?!?
他看向墻上癱軟的殘黨,淡淡道:“留他一口氣,關(guān)進(jìn)暗室。等我抄了通州那幾艘船,再讓他親自對一遍賬?!?
小豆子應(yīng)聲而去。
徐謙負(fù)手立于地牢中央,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長,幾乎覆蓋了整面石墻。
他忽然道:“柳鶯兒?!?
話音落,地牢門口光影一晃。
紅衣赤足的女子悄無聲息地踏了進(jìn)來,赤足踩在濕冷的石地上,銀鈴輕響,如夜風(fēng)拂過墳頭。
她手中拎著一只血淋淋的耳朵,隨手扔在案上,濺起幾點血星。
“西市茶館那個說‘徐爺造反’的瘸腿老漢,耳朵我替您收著了?!彼Z氣輕軟,在說今日菜價。
徐謙點頭,語氣平靜:“傳話下去,誰再敢替劉瑾張目,就不是割耳朵這么輕了。下一次,我拔他的舌,曬他的皮,掛在門口,當(dāng)風(fēng)鈴使?!?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牢四壁:“我要讓所有人知道——在這片地上,只有一種聲音能活。”
柳鶯兒笑了,笑得天真爛漫,像春日踏青的少女。-->>
她轉(zhuǎn)身欲走,徐謙卻忽然叫住她。
“等等?!?
他從案上取過一張素箋,提筆疾書數(shù)行,折好遞給她:“去通州碼頭,把這東西……‘送’到該看的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