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逼捐以來,皇親勛戚辦理存銀突然增多,僅這三日間,銀莊便增加存銀七十萬兩,他們的意思,要盡快安排車馬往南運,最好還是走運河?!本焹?nèi)城東南角,崇文門內(nèi)往東的蘇州胡同一個三進宅院里,暗哨司京師主管張麻子看著面前的手下,“之前報說山東各處鬧土寇,多段運河時通時斷,你先去一趟張家灣,讓船社的人確定運河是否通暢?!薄靶∪嗣魅站腿?,就是還有一事報掌柜知道?!笔窒鹿Ь吹牡溃扒懊鎺兹者€有許多人來過問存銀,都是皇親國戚、老公、大臣,手中銀子都不少,后面幾日可能還要增加許多,通州護送的人手只夠派一趟,送到徐州站返回,下一趟大約要一個月,要不要跟銀莊商量一下,等再存幾日一并送走?!睆埪樽酉肓似毯髷[擺手,“之前已存了幾十萬,這么一點功夫又新增如此多存銀,現(xiàn)下還這許多人來問,就是京中知道的人漸漸多了,你怎知道會傳到誰耳朵里面去,早一日運走安心些?!薄靶∪耸怯X著,存銀的都是達官貴人,錦衣衛(wèi)也好,兵馬司也好,他們也不敢動這些銀子。”“這銀票發(fā)出去,銀子就成了安慶營的債,京中都是有權(quán)有勢的,難保誰不起壞心思,再者后面幾日恐怕增加的要少了,各方消息都證明皇上要退讓了,那些皇親國戚就不那么緊迫存銀?!笔窒鹿Ь吹牡?,“皇親是退讓了,但宮里老公來問的反而多了,文官也是,他們心中想的,恐怕是皇親那里捐助不下去,怕皇帝要朝他們動手。”張麻子哼哼笑了笑,“皇上碰了一鼻子灰,沒那么快朝太監(jiān)和文官下手,但他們害怕也是好事,來銀莊存銀的多了,咱們的消息來源也多起來。”“現(xiàn)下宮里的老公來存銀子,隨便聊幾句就是要緊消息,不費力便到手了。反倒咱們費力往宮中送人,卻沒得來多少扎實消息,反而擔著天大干系,要不要把這些人的聯(lián)系斷了,左右他們不知我們是什么人,把那個聯(lián)絡(luò)的宅子一賣,讓他們自生自滅,也省了咱們的事?!睆埪樽勇犕臧欀荚谖葜衼砘刈吡藘扇?,手下在一旁等候,實際上他已經(jīng)提過兩次,京師這里沒有司學,招募的人手基本都是短期訓練一下,就匆匆放了出去,有半數(shù)去了皇宮,目前來看獲取情報的效率較為低下。手下見張麻子猶豫,當下又低聲道,“就譬如那個林登萬,之前為了進平臺暖閣去,為了攀附那張少監(jiān),我們派人往南去打聽他家中消息,建奴過后路上都不太平,一路多次遇險,費時費力不說,最終還病死一個。就便是這般,那林登萬后來送的消息也不多,要緊消息更少,天氣暖和之后進不去暖閣,他就沒啥消息送來,要銀子倒是幾次三番,小人覺得他們無甚用處,若是有一日被宮中查到,反拖累咱們大事?!睆埪樽拥皖^想了片刻,最終搖頭道,“從銀莊得來的消息多,咱們的人混在銀莊里面,眼下看得消息容易,但銀莊是銀莊,暗哨司是暗哨司,總還是不同的。京師這個地方魚龍混雜,萬一銀莊開不下去,我們就斷了所有消息,到時候要重新去布置,哪里來得及。二來嘛,有些要緊消息需要反復印證,這次林登萬送來皇帝與皇后沖突,稱是他親耳聽見,從提供了皇后絕食的消息,皇帝擔憂臉面,可能對皇后退讓,跟其他消息相符,咱們就可以確定此事為真。這些看似無用,但實際有大用,我們先可確定皇親的存銀會減少,皇帝之前對皇親勛戚動手,是與薛國觀的內(nèi)閣協(xié)同的,現(xiàn)下皇帝丟了臉面,又退縮下來,成
了薛國觀得罪皇親勛戚,他的首輔之位或許不穩(wěn),這就是朝局的大事?,F(xiàn)下看來,林登萬這些人勉強還有些用處,可以敲打一番,暫且再看幾月?!笔窒鹿淼?,“那小人再重新布置一番,除宮中之外,其他各處地方也放了人手,要分作幾條線,不要有事都被人抓到?!睆埪樽犹ь^看著他,“其他的路子要加緊辦,特別是兵部、內(nèi)閣和戶部?!薄靶∪苏笕藞笊希瑒倓偸盏交卦?,兵部提塘官那里已經(jīng)談妥了,按大人你的意思,給兵部提塘官二等貴賓身份,每年給他在南京存銀兩千兩,他給的回報是可以安排兩人進去協(xié)理塘報?!睆埪樽由袂橐徽瘢昂?,兵部提塘這里辦好,以后這軍情就不擔心了?!彼樕戏浩鹨唤z微笑,心里大大松一口氣,暗哨司在京師投入很多,江帆每次來信都督促嚴厲,讓他壓力巨大。兵部提塘官是收集全國塘報的地方,所有軍鎮(zhèn)營伍報送兵部的塘報都先到此處,現(xiàn)在拿下兵部提塘官,以后各地的軍情就不缺了。手下斟酌一下道,“戶部里面大約也談好了,內(nèi)閣的有些難處,但他們的票擬終歸要從司禮監(jiān)過,司禮監(jiān)那邊有人在聯(lián)絡(luò)存銀,要順遂些。”因為兵部的事情順利,張麻子心情大好,雖然聽到內(nèi)閣推進不順,也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那手下停頓一下道,“也有難辦的事,就是那周奎,此人吝嗇無比,他到銀莊提的意思是,他一兩都不存,但要入十萬兩的三等貴賓名冊,銀莊不好處置?!薄斑@青皮就是一副臭不要臉德行,周奎這種人,在銀子這事上就是信不過任何人,他根本不會存銀?!睆埪樽永湎履榿淼?,“這等人看著精明,實則蠢笨無比,他既想要南下的船位,那就是知道京師或許會陷落,他一個蘇州人,存銀到蘇州提取,是保了他財物,真有京師不保那天,他大堆銀子帶也帶不走,最多保著性命南下,不知是什么蠢笨計較?!笔窒碌吐暩胶偷?,“他也不動動他的蠢笨心思,他現(xiàn)下仗著權(quán)勢強壓銀莊,即便是入了名冊,到了京師有失的時候,他的權(quán)勢自然也沒了,光是名冊上一個名字,我們會讓他上船么?!薄熬┲袡?quán)貴多了,若是允了他這等過分要求,這規(guī)矩就全亂了,銀莊以后怎么做生意?!睆埪樽酉肓税肷危暗@青皮眼下贏了皇帝,正是氣焰滔天的時候,先暫且穩(wěn)住他,既是董心葵介紹來的,就讓董心葵去辦,至少讓他存入一萬兩,至于幾等貴賓,可以讓董心葵口頭應(yīng)承,不可寫入名冊?!笔窒曼c頭記下,此時門板輕響,手下過去開門,門口的人跟他低語幾聲,手下回頭過來跟張麻子道,“流寇北上南陽,在此盤踞了十天,不知會往東入河南還是往西去陜西,又或虛晃一槍再次南下湖廣,皇上嚴厲督促,楊嗣昌馬上出京去中原督師,議調(diào)各處兵馬會剿,涉及安慶營、新勇營、桐標三個營頭,還有駐谷城沔陽港的兵馬?!睆埪樽涌纯吹?,“這是要緊消息,把密語本找出來,與存銀變動情形一起編寫好,盡早發(fā)往安慶,咱們安慶營又要打流寇了。”……河南唐縣東南的平原上,布滿漫野的車架和人畜,許多窩棚正在各處搭建,有些則在支好的車架下鋪床。正是煮飯的時候,密密麻麻的煙柱布滿天際。滿天的煙霧之下,一小隊人馬從東而來,穿過外圍到達西營的營地。走在最前的是劉文秀,汪大善坐在一架牛車上,李老頭則背著背簍隨在車后。他們從樅陽乘船逃脫出江,順流進入了巢湖,由于紫微星在附近活動
,巢湖上船只數(shù)不勝數(shù),這些百姓依靠水障躲避流寇。但同時巢湖也出現(xiàn)了不少水寇,大多是中江的江徒糾集而成,專門劫掠湖上的百姓船只,百姓躲過了流寇卻難躲水寇。劉文秀一行也遭到水寇攻擊,船上人手武備都充足,水寇沒有能占到便宜,很快便退走,但劉文秀孤立無援,不知還有多少水寇,也不敢在巢湖久待,便在巢縣登岸。巢縣最早在崇禎七年就被攻破,之后又被各路流寇反復蹂躪,這次是紫微星的人馬在附近活動。以前八大王組織合營的時候,劉文秀常負責聯(lián)絡(luò)各營,所以跟各營頭都熟悉,沒用多久就聯(lián)絡(luò)上了紫微星,然后就隨在其營中,紫微星最熟悉江北一帶,從巢縣繼續(xù)往東,將沿江各地劫掠了一番,鳳督轄區(qū)的人馬有部分抽調(diào)勤王,調(diào)動到徐州戒備,牟文綬被調(diào)動去湖廣追剿張獻忠,能用于機動作戰(zhàn)的只有劉良佐,他還有六安州這個要點需要防守,只能派出一小部人馬在后面跟著。直到勤王的應(yīng)天各部南返,都要途徑徐州往安慶,紫微星才感受到壓力,也搶得差不多了,又調(diào)頭往河南移動。劉文秀和汪大善都跟著紫微星,輾轉(zhuǎn)了這幾個月,由于大批官兵勤王,剩下的官軍也都追著八大王去了,所以一路上他們沒有遭到官軍打擊,反而還收了不少廝養(yǎng)。終于在泌陽碰到了西營的馬兵,確定八大王在唐縣,才離開紫微星的隊伍,趕到唐縣回營。“劉長家回來了!”上三哨的人看著這個消失了快一年的老長家,紛紛圍攏過來,有些女人看到各自的掌盤子和管隊,都歡叫起來,上三哨的營地一時熱鬧起來。劉文秀跟本哨幾個老掌盤子見面,很快老營的張可望也趕過來,一時也十分親熱。汪大善跟在后面,眼神在周圍巡脧,上三哨的營盤范圍不小,他還沒看到相熟的人。上三哨的將官是劉文秀,寶纛旗是于長家,在安慶分開之后,汪大善就再也沒見過,哨里留下管事的就是高照,看樣子人數(shù)比谷城的時候增加了許多。途中他們也收到消息,八老爺從谷城反出之后,主要在河南活動,今年河南大旱,跟以前避寇不同,今年開始有許多人主動投入營中,西營的實力增加了不少。汪大善自己也在路上收了三個廝養(yǎng),正式的成為了管隊,唯一不足的是紫微星對馬匹管得緊,只有劉文秀有一匹馬?,F(xiàn)下終于回到西營,馬匹或許有指望了。此時本哨高照到了,他過來跟劉文秀跪下見過,兩人剛寒暄幾句,張可望就催著讓劉文秀去見八大王。劉文秀匆匆對高照叮囑一番,最后朝著汪大善指了指,那高照看看汪大善后連連點頭。劉文秀說罷上了馬,跟著張可望一起往西營中軍去了,高照過來對汪大善道,“二蝗蟲和小娃子以前的廝養(yǎng)還剩下九個,劉老爺說了轉(zhuǎn)給你帶,明日過來額這里挑匹馬?!蓖舸笊菩念^激動,就感覺周圍的人都在羨慕自己一般,口中不由連聲道謝。那高照擺擺手,給他指了二蝗蟲廝養(yǎng)的位置。汪大善再跪下磕頭,等高照走了才起身。他轉(zhuǎn)頭跟自家的四個廝養(yǎng)吩咐一聲,幾人溫順的跟在后面,汪大善心頭一陣滿足,領(lǐng)頭往指點的方向走了幾步,驀然看到自家女人拉著孩子出現(xiàn)在人群間。兩人看起來都很瘦,女人臉上流著淚,朝汪大善拼命揮手,許柱家的女人拖著孩子,一臉茫然的站在旁邊。汪大善臉上一喜,不由往前趕了兩步,接著腳步又變緩,他回頭看看后面的李老頭,又看了自家女人片刻,臉色慢慢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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