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訣的指尖微微一頓-->>。
三歲那年,宿訣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那是個陰雨天,他趴在窗邊,看著鎮(zhèn)上的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鬧。他想出去,可母親不準(zhǔn)。
柳青瓷靠在床頭,臉色蒼白如紙,長發(fā)散亂地鋪在枕上,像一捧枯萎的柳枝,她總是病著,咳起來時,指縫里會滲出血絲。
那天,她強撐著坐起身,朝宿訣招了招手:“阿訣,過來。”
宿訣乖乖走過去,爬上床榻,柳青瓷冰涼的手指撫過他的額頭,輕輕撥開他細軟的黑發(fā),露出了藏在發(fā)間的小小凸起。
那是他剛剛冒出的魔角,幼嫩得泛著淡粉色,可是那時候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疼嗎?”她問。
宿訣搖搖頭,好奇地摸著自己的角:“娘,為什么別人沒有?”
柳青瓷的手顫了一下,隨即將他摟進懷里,她的懷抱很冷,帶著藥草的苦香,可宿訣卻覺得安心。
“因為阿訣很特別?!彼穆曇糨p得像嘆息:“特別的孩子……總要藏好自己?!?
宿訣蹲下身,從床底拖出一個布滿灰塵的小木匣,匣子早已腐朽,輕輕一碰就散了架,露出里面半塊發(fā)霉的飴糖。
他盯著那塊糖,忽然想起某個雪夜。
那晚他發(fā)了高熱,渾身滾燙,魔角疼得像是要裂開,柳青瓷徹夜未眠,用冷毛巾一遍遍敷他的額頭,天快亮?xí)r,他的燒終于退了,而母親卻累得伏在床邊昏睡過去。
宿訣餓得肚子咕咕叫,可家里只剩半碗冷掉的藥粥,他躡手躡腳地爬下床,想生火熱一熱粥,卻不小心打翻了藥罐。
陶罐碎裂的聲音驚醒了柳青瓷。
宿訣嚇得屏息,以為會挨罵,可母親只是嘆了口氣,將他抱回床上:“等著?!?
她披衣出門,半個時辰后回來,手里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甜粥,上面還撒著桂花。
那是宿訣吃過最甜的東西,后來他才知道,那晚母親冒著大雪,去鎮(zhèn)上唯一的酒樓求了一碗粥。
“大師兄?”烏竹眠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宿訣回過神,發(fā)現(xiàn)手中的糖早已被捏碎,黏在掌心,像干涸的血跡。
“這里……是你和柳前輩住過的地方?”烏竹眠輕聲問。
宿訣點點頭,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屋子,某個角落,曾經(jīng)堆著他用樹枝削的小木劍;某面墻上,曾有母親用炭筆畫的辟邪符;某扇窗外,曾有株野生的杏花,春天時會飄進幾片花瓣。
而現(xiàn)在,只剩廢墟。
“她總是病著?!彼拊E突然開口,聲音沙?。骸翱晌覐奈匆娝捱^。”
即使被魔族追殺,即使咳血不止,柳青瓷也總是平靜的,唯一一次失態(tài),是在他們離開這里的前夜。
那晚,宿訣被雷聲驚醒,看見母親跪在院子里,懷中緊緊抱著那把漆黑的刀,雨水打濕她的長發(fā),她的肩膀顫抖著,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年幼的宿訣想跑出去扶她,卻聽見她低聲呢喃:“青瓷無能,護不住這天下,可至少……護住我的孩子……”
第二天清晨,他們匆匆離開了這座小鎮(zhèn),柳青瓷將斷刀藏入井中,帶著宿訣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走吧?!彼拊E站起身,拍去掌心的糖渣:“去蓮花塢?!?
烏竹眠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云成玉說過的話——“大師兄這個人啊,看著溫和,其實骨子里最倔,他認(rèn)定的事,十頭蛟龍都拉不回來。”
院外,謝琢光抱著雙臂站在一旁,李小樓正踮著腳好奇張望,宿訣大步走向他們,衣擺掃過荒草,驚起了幾只蟄伏的螢火蟲。
微弱的螢光中,烏竹眠恍惚看見了一道虛幻的身影,蒼白消瘦的女子站在破屋門口,靜靜目送他們遠去。
夜風(fēng)拂過,身影如煙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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