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崢從高遠處離開,回到社區(qū),也沒急著去聯(lián)系舒寧,如今聯(lián)系她絕對不具有可行性,虞飛遠恐怕又是靠自己那套pua老手法把舒寧給安撫住了,因此直接找舒寧和虞飛遠不論怎么溝通,這兩人都不可能取消對寧婉的投訴。
曲線救國,傅崢買了好多時令水果,上門依次拜訪了舒寧和虞飛遠同樓層甚至樓上樓下的鄰居。
“你說虞飛遠啊,他人看起來還挺老實的,倒是沒怎么聽過他們夫妻有爭吵的聲音,不過確實看到過好幾次舒寧臉上有傷,當時順口問了句,她說是自己不小心洗澡時滑倒摔的,我也沒細問過……”
“他家女主人不怎么和我們來往,雖然我也是全職太太,但沒怎么遇到過她,她好像不太參加團體活動,難得有一次我們做社區(qū)募捐她來了,交流了下覺得人還挺好的,結果沒多久她老公就過來把她給叫走了?!?
“對,我們也是上次有個業(yè)委會的會議叫她一起,剛想和她加個微信呢,結果她老公過來說讓我們加他的……”
果不其然,傅崢一連聊了好幾家,給出的細節(jié)里基本能拼湊出事實——虞飛遠對舒寧的社交控制很嚴格,幾乎找盡借口阻撓她結交新的朋友,就連左鄰右坊也不行,因此多數(shù)鄰居對他們家的情況并不了解,沒人了解虞飛遠是否對舒寧家暴,也沒人能夠給出證據(jù)——
“對他們家真的不太清楚情況,不過他們家有個女兒,六歲了,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孤僻陰沉,怎么說呢,也不是長得不好,孩子隨媽,長得還挺可愛的,就是有些少年老成,才六歲的娃娃,平日里見著就沒個六歲孩子的樣子,也不愛和人打招呼,也不愛和同齡小孩玩,我家孫子和那孩子在一個班的,我孫子也說她挺怪的,不愛說話,不太搭理人。”
說起這孩子,傅崢倒是有印象,此前舒寧想離婚時提交過相關家庭信息,傅崢記得她的女兒叫虞詩音,還在上幼兒園大班。
在虞飛遠這種精神控制又家暴的家庭里長大,孩子怎么可能多開朗,恐怕是活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壓抑又灰暗,傅崢聽到這里,不由便想到寧婉,她能擁有如今這樣燦爛的笑顏,也不知道自我消化和背負了多少。
別的鄰居沒什么可提供的,也普遍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是舒寧家樓下的林阿姨拉著傅崢說了不少,她是外地人,是為了看孫子才來的容市,平日里都在家里沒個說話的人,顯然憋壞了,拉著傅崢就是一通扯,從容市的氣候到最近水果漲價,這林阿姨思維發(fā)散極了,傅崢本已經(jīng)準備尋個借口告辭的,然而一聽起她提及舒寧的女兒,倒是有了興趣。
傅崢沉吟了下,問道:“這孩子除了性格比較內向,還有什么別的不同之處嗎?”
林阿姨想了想,壓低聲音道:“這孩子除了性格孤僻不太說話,還喜歡撒謊呢!”
“撒謊?”
“是?!绷职⒁棠贸隽税素缘募軇?,恨不得來上一把瓜子似的,“這孩子半年里報假警都報了四五次了吧。”
傅崢皺了眉:“報了什么警?”
“就說她爸打她媽,說她爸要殺了她媽……”林阿姨嘖嘖搖頭道,“你聽聽這都什么話啊,她爸爸我看平時人挺老實的呢,后來警察也來了,一問果然假的,她媽說沒這種事,自己臉上那些傷是因為不小心摔的,說自己平衡不太好,每次打瞌睡時候就容易摔倒……”
“后來為了這事兒這孩子爸爸還提著水果去給民警賠禮道歉,說增加人家工作量了,原來是孩子因為不好好學習,被她爸批評了,心里埋怨,于是報假警呢?!绷职⒁桃贿呎f一邊搖頭,“你說說現(xiàn)在這些孩子多早熟啊,這孩子往小了說是愛撒謊,往大了說那就是報復心重……所以說,孩子的教育現(xiàn)在可重要了,你看好多小孩現(xiàn)在都……”
林阿姨還在滔滔不絕,但傅崢整個人已經(jīng)都嚴肅了起來。
舒寧沒有就家暴報過警,沒想到她才六歲的女兒反而報了警,只可惜六歲的孩子沒有話語權,因為舒寧的懦弱隱瞞以及虞飛遠畫皮般的遮掩,最終變成了孩子報了假警。
事不宜遲,傅崢決定往悅瀾轄區(qū)的派出所去一趟。
*****
傅崢本打算去派處所了解下情況,看看當時的出警記錄里是否有記錄到什么有用細節(jié),只是沒想到,大概冥冥之中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傅崢剛跨進派出所,就聽到里面民警正在趕人——
“小朋友,和你說了很多次了,不能撒謊,你爸爸每天辛苦上班賺錢養(yǎng)家,你不好好學習,他批評你是應該的,但你這樣老成天污蔑他打人就不對了……”
說話的是個年長的男民警,話還挺和氣,然而明顯沒當回事:“警察叔叔也不是萬能的,警察叔叔也有很多別的事要忙,你這么每次報假警,如果再這樣,我們可是要告訴你老師了哦!”
回答這民警的,是個糯糯的童聲,雖然聲音小,但很堅定:“可是警察叔叔,我爸爸真的打我媽媽了,打了好幾次了,打的媽媽臉上全是血,這次又打了媽媽,我……”
打斷這童音的是派出所里的熱線電話,那男民警接起來,一邊講電話一邊就對小孩揮了揮手往外趕:“走吧小孩,叔叔送你回學校,你下次可別來了,撒謊是不對的,你這個年紀,要好好聽老師和爸媽的話……”
這小女孩下意識便往后退去,這一下,就被趕著退到了門口,撞到了傅崢的腿上。
這女孩扎了個馬尾辮,背著個小書包,穿著粉色洋裝,白白凈凈的臉上,表情卻很沉靜,明明還很小,眼神卻很沉,傅崢的心里一動。
“虞詩音?”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那小女孩便抬頭看向了他,林阿姨說的沒錯,這孩子表情寡淡仿佛無喜也無悲,小小年紀臉上便一點童真的感覺也沒有,眼神更像是一潭死水,叫傅崢看了也于心不忍。
他蹲下身,努力讓自己的視線和小孩齊平:“你是過來報警嗎?”
小孩戒備地看了他兩眼,但還是點了點頭:“恩,但沒人相信我。”她低下頭,聲音沮喪,“因為我是小孩,沒人信我,可我沒撒謊……”
“我相信你?!?
傅崢的話果然令小孩一頓,她看向傅崢,眼睛第一次顯出了亮光:“你來這里,所以也是這里的警察嗎?你、你可以幫我救救我媽媽嗎?我爸爸打我媽媽,一直打一直打,能不能把我爸爸關進監(jiān)獄?”
小孩的話有些語無倫次,然而傅崢還是聽明白了。
“我不是警察,我不能幫你把爸爸關進監(jiān)獄?!?
小孩一聽,眼神果然委頓下來。
傅崢笑了笑,繼續(xù)溫聲道:“但我是律師,我可以幫你用法律保護你媽媽?!彼牧伺男『⒌念^,“好了,現(xiàn)在我先帶你去見警察叔叔,有我在,他會相信你的,你把你知道的情況都好好講出來,我們再看看怎么幫助你媽媽,好嗎?”
小孩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跟著傅崢再次走進了派出所。
……
*****
另一邊,寧婉卻正在頭疼,被舒寧投訴這件事,她確實沒想到,明明本意是真心實意為了舒寧好,然而低估了虞飛遠對舒寧的洗腦和控制程度,寧婉等調解完季主任讓自己去的那個案子,一路往社區(qū)辦公室走,才覺得煩躁壓抑和沉重起來。
一旦當年有被投訴的記錄,就無法申請參選加盟任何合伙人團隊,好不容易正元所終于來了位需要新組建團隊的大par,這機會真要錯過,自己職業(yè)生涯最好的這幾年就廢了。
雖然知道如今這當口,去找舒寧求情也未必有用,但寧婉還是決定試試,不論是為了自己的未來,還是為了舒寧,寧婉都抱著一絲最好的希望。
可惜現(xiàn)實很骨感,寧婉吃了個閉門羹,舒寧從貓眼里見是她,根本連門也不開——
“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我和我老公好得很,不是你這種人攛掇我就會離婚的!”
即便知道大概率沒用,但寧婉還是做著最后的努力,隔著門,她開始給舒寧講述自己去公司和學校調研的結果。
雖然沒有回復,但寧婉知道,舒寧就在門背后。
……
“舒寧,你自己仔細想一想,虞飛遠到底是真的為你好,還是想把你圈養(yǎng)成毫無反抗力任他宰割的一個工具人?他那套男主外女主內,你不覺得很可笑嗎?他這么一路和你結婚生子,真的沒有任何利用你上位的意思?”
寧婉索性一口氣把所有細節(jié)剖析了起來:“因為和你談戀愛,有了自己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署名的論文發(fā)表;因為意外懷孕,他說服了你讓出了深藍機械的offer;因為號稱自己會嫉妒,他讓你斷絕了所有過去的社交圈;因為號稱自己需要男人的面子,不允許你外出上班,讓你辭職后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升職,而這個崗位,本來是留給你的……”
寧婉說著說著,索性也放開了,就算舒寧不肯撤銷對自己的投訴,她也希望舒寧能清醒起來。
“你冷靜下來想一想,虞飛遠對你的愛,到底參雜了什么?虞飛遠最愛的人,從來都是他自己!”
自己話音剛落,舒寧終于拉開了門,可就當寧婉以為她改變主意的時候,舒寧卻下了逐客令——
“你能不能不要纏著我了?是嫌一個投訴還不夠嗎?”她低著頭垂著頭發(fā),“我現(xiàn)在要去幼兒園接我女兒了,麻煩你讓讓?!?
她這個動作,長發(fā)正好垂在臉頰,遮住了大片的臉蛋,寧婉幾乎是瞬間意識到了什么——這是自己母親曾經(jīng)最喜歡用的姿勢,為了掩蓋被打的痕跡。
“他又打你了?!”
面對自己的質問,舒寧卻是眼神躲閃:“沒有,你別管我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