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炙熱峽谷的過程,是一場對意志和肉體的凌遲。不僅僅是積累的疲憊與傷勢在嘶吼,更有那聲來自深淵、仿佛能凍結靈魂的低吼,在他們耳畔持續(xù)回蕩,如同惡鬼的絮語,鞭策著他們不敢停歇。
剛一脫離谷底那令人窒息的核心區(qū)域,眾人幾乎是顫抖著手掏出了身上最珍貴的高級回復藥劑,迫不及待地仰頭灌下。冰藍色的藥液順著喉嚨滑落,帶來片刻虛假的清涼。然而,第四層那無孔不入的酷熱仿佛擁有生命,形成了一種粘稠的負面領域,藥效剛剛試圖修復受損的肌體,就被外界持續(xù)不斷的高溫debuff和混雜著硫磺毒素的空氣瘋狂抵消、侵蝕。血條的回升緩慢得令人絕望,如同在破漏的水桶中注水。安然左肩的骨裂處依舊傳來鉆心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處;桐人背上和手臂上那些被熔巖濺射到的灼傷,火辣辣地疼,仿佛皮肉下還埋著燒紅的炭;莉茲過度使用的雙臂肌肉酸痛腫脹,連抬起都困難;紗夏更是面色如紙,魔力透支加上精神沖擊,讓她眼神渙散,幾乎無法獨立行走。他們依舊是拖著“殘血”的身軀,帶著一身狼狽的傷痛,在這惡劣的環(huán)境中蹣跚前行。
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掙扎。莉茲背著那面布滿裂痕、邊緣卷曲的巨盾,每一步都異常沉重,盾牌與巖壁的刮擦聲刺耳難聽。紗夏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倚靠在光和桐人身上,被半扶半拖著前進。安然以星光細劍的劍鞘為杖,右手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銀色的發(fā)絲被汗水和灰燼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左肩的劇痛讓她額角不斷滲出冷汗,下唇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齒痕。桐人沉默地守護在她身側,始終保持著一臂之內(nèi)、觸手可及的距離,他那件破損的黑色風衣下擺沾染了更多灰燼,露出的皮膚上灼傷猙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不斷掃描著周圍環(huán)境,但眼角的余光卻從未真正離開過安然因強忍痛楚而微微顫抖的身影,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中,翻涌著壓抑的后怕、沉重的擔憂,以及一絲難以喻的、針對自身之前失控的冰冷苛責。光行走在隊伍最前方,她那嬌小的身影在熱浪扭曲的空氣中仿佛隨時會消散,但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最穩(wěn)固的著力點上,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幽靈,為后方步履維艱的隊友開辟著生路。她不時停下,側耳傾聽,紫羅蘭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寒的警惕,直到確認那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低吼沒有再度響起,才微微抬手,示意這絕望的遷徙可以繼續(xù)。
當那熟悉的、散發(fā)著穩(wěn)定而柔和藍色光暈的層間轉移門,如同黑暗中的燈塔般終于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時,所有人緊繃的神經(jīng)仿佛瞬間斷裂,一股混雜著極致疲憊與劫后余生慶幸的洪流沖垮了意志的堤壩。
跨入光門,世界驟變,如同從灼熱的地獄一步踏入冰雪的天堂。
凜冽純凈的寒風,裹挾著細碎晶瑩的、如同鉆石塵屑般的雪粒,瞬間席卷全身,帶來一種近乎疼痛的清醒感,瘋狂沖刷著附著在肌膚和衣物上的最后一絲粘稠灼熱與硫磺惡臭。鼻腔里那令人作嘔的氣息被徹底蕩滌,取而代之的是凜冽的、混合著古老松針冷香與初雪清甜的氣息,每一次深呼吸,都像是在洗滌被嚴重灼傷的肺葉,帶來一種新生的戰(zhàn)栗。腳下是松軟而厚實的、未經(jīng)玷污的潔白積雪,踩上去發(fā)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無比安心的清脆聲響,徹底取代了之前火山灰那種令人不安的窣窣聲和滾燙觸感。
這極致的環(huán)境反差,讓眾人產(chǎn)生了強烈的眩暈與不真實感,隨即而來的,是幾乎要將人壓垮的巨大虛脫。
“回旅店!”安然的聲音嘶啞,帶著無法掩飾的疲憊,但每一個字都透著重回安全區(qū)的、不容置疑的決心。
他們拖著這身依舊帶著傷痛、但終于擺脫了環(huán)境持續(xù)傷害的殘破身軀,相互攙扶著,一步一步,艱難卻堅定地走向那座建立在第三層主城科爾魯肯邊緣區(qū)域、被厚厚積雪覆蓋、他們長期租用的、帶有溫暖壁爐和獨立房間的石木結構旅店。
推開那扇熟悉的、邊緣雕刻著簡樸冰霜花紋、觸手冰涼卻象征著安全的厚重橡木門,一股干燥而溫暖的氣流,混合著燃燒松木的淡淡焦香、陳設皮革的醇厚氣味以及某種安心無比的“家”的味道,如同母親溫柔的懷抱,瞬間將所有人包裹。與第四層那令人窒息的煉獄相比,這小小的旅店空間,簡直是神賜的避難所。旅店老板,一位面容慈祥、眼神帶著關切的中年npc,剛要開口詢問,便被眾人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疲憊與狼狽堵了回去,只是默默地側身讓開。
幾乎是在踏入他們那間包含數(shù)個獨立臥室和一個寬敞公用客廳的套間的瞬間,最后強撐的一口氣也徹底泄去。莉茲幾乎是本能地將那面破損不堪的巨盾“哐當”一聲重重靠放在離門口最近的墻角,自己則像一袋脫力的沙包般,直接癱倒在了壁爐旁那張最為寬大、填充著柔軟羽絨的扶手椅里,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帶著顫抖和如釋重負的嘆息,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紗夏甚至連將法杖放回儲物袋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它滑落在地毯上,自己則軟軟地癱坐在厚實溫暖的獸皮地毯中央,將滾燙的臉頰深深埋進并攏的膝蓋,單薄的肩膀無法控制地微微聳動,發(fā)出壓抑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光則如同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入客廳最遠離窗戶、光線最為昏暗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石墻緩緩坐下,雙腿蜷起,下巴抵在膝蓋上,雙眸緊閉,似乎在極力調(diào)整著紊亂的內(nèi)息,但那雙尖俏的耳朵依舊在不易察覺地微微轉動,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和諧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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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強撐著最后一絲力氣,挪到那張鋪著厚厚軟墊的長沙發(fā)旁,幾乎是跌坐進去。左肩傳來的尖銳疼痛讓她動作僵硬,額頭上瞬間又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她靠在柔軟的靠墊上,閉上了眼睛,感受著身下傳來的踏實感和周圍安寧靜謐的氣氛,試圖平復依舊有些過快的心跳和腦海中殘留的恐怖回響。桐人最后一個走進來,他沉默地反手關好門,落下厚重的木栓,又仔細檢查了每一扇窗戶的金屬插銷是否牢固,然后才將紗夏掉落在地的法杖輕輕拾起,靠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墻邊。他自己則選擇了一個能同時清晰觀察到房間入口、窗戶以及安然所坐沙發(fā)的戰(zhàn)略位置,背靠著冰冷的石墻站立,雙臂環(huán)抱,低著頭,黑色的劉海垂落,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只有那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條,透露出他內(nèi)心遠非表面的平靜。
沒有人說話。死寂般的沉默籠罩著客廳,只有壁爐中干燥松木燃燒時發(fā)出的、令人心安“噼啪”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屬于絕對安全區(qū)的、如同搖籃曲般的風雪嗚咽聲,交織在一起。極度的生理疲憊、精神上的巨大消耗以及劫后余生的復雜心緒,如同濃稠的霧氣,彌漫在每一個角落,浸染著每一個人的靈魂。
當天晚上,或許是極致的疲憊終于壓倒了一切,或許是這絕對安全、溫暖舒適的環(huán)境讓一直緊繃到極限的神經(jīng)得以徹底放松,安然罕見地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組織戰(zhàn)術復盤或興致勃勃地討論接下來的計劃。當旅店老板親自送來豐盛的熱湯、烤得外焦里嫩的面包和燉得爛熟的肉食時,眾人只是默默地圍坐在壁爐旁,機械而專注地進食。溫暖的食物帶著熨帖的溫度滑入胃袋,稍稍驅散了深入骨髓的寒意和那難以喻的疲憊。
飯后,沉重的氣氛依舊沒有散去。莉茲目光空洞地盯著壁爐中跳躍的火焰,仿佛能從那變幻的光影中看到盾牌修復的方案;光依舊蜷縮在陰影角落里,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紗夏抱著一個柔軟的抱枕,蜷縮在沙發(fā)的另一端,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桐人則始終保持著那個靠墻站立的姿勢,仿佛已經(jīng)與墻壁融為一體,只有偶爾因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著他的存在。
最終,不知是誰先忍受不住這沉重的寂靜,亦或是身體的修復本能發(fā)出了最強信號,有人率先站起身,拖著依舊酸痛沉重的身體,默默走向自己的房間。如同收到了無聲的指令,其他人也相繼起身,默契地、沉默地回到了各自獨立、擁有柔軟床鋪和隔音墻壁的臥室。厚重的木門在身后輕輕合上,將最后一絲光線和聲響隔絕。這一夜,沒有噩夢的驚擾,沒有警戒的負擔,只有深沉的、如同回歸母體般的、修復身心的睡眠,將所有人溫柔地吞噬。連最警惕的光和內(nèi)心波瀾起伏的桐人,也終于在這絕對的安全感與生理極限的雙重作用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毫無防備的沉睡。
第二天,將近中午時分,燦爛卻毫無溫度的冬日陽光,透過玻璃窗上凝結的、如同森林精靈雕刻般的精美霜花,在房間內(nèi)投下斑駁陸離、不斷搖曳的光影。充足的睡眠如同最有效的治愈術,眾人的氣色明顯好了許多,雖然嚴重的傷勢未能立刻痊愈(系統(tǒng)的完全恢復需要符合規(guī)則的時間),但至少眼中的疲憊褪去了大半,精神重新振作起來。莉茲是第一個恢復活力的,她幾乎是以一種朝圣般的姿態(tài),迫不及待地將那面破損的巨盾搬到客廳中央光線最好的地方,又翻出了自己存放在這里寶貝工具箱和一些備用的基礎金屬錠、強韌獸筋以及通用修復藥劑。
整個上午,客廳里都回蕩著她全神貫注工作時的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小錘精準的敲擊、金屬在特制磨石上的摩擦、皮革被拉伸縫合的細微動靜。她像一位面對珍貴古籍的修復大師,小心翼翼地矯正著盾牌扭曲的龍骨框架,用融化的基礎金屬液小心翼翼地填補著最致命的裂痕(雖然無法使其恢復如初,閃耀如新,但至少保證了最核心的防御結構穩(wěn)固,能夠再次承受沖擊),縫補加固著其他人裝備上那些明顯的破口。當臨近正午,她終于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沾滿油污的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宣布“暫時修到能頂用的程度”時,那面巨盾和眾人的主要裝備雖然布滿“傷疤”,但最致命的破損處都被巧妙地臨時處理好了,恢復了基礎的作戰(zhàn)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