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窗前雙手抱膝的宮雪,仿佛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瓷娃娃。
    窗外明媚的天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紅腫眼圈下深陷的黯淡,那曾經(jīng)水汪汪的剪水雙眸如今空洞失焦,枯涸得像斷了流的河床。
    幾縷凌亂的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聂W角,勾勒出前所未有的頹廢與憔悴。
    她一動不動,連秦雪婷推門進來都毫無所覺。
    秦雪婷的腳步在門口凝滯了,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
    那是她的眼珠子、她的心尖肉??!
    十幾年來,無論困頓在陰冷的農(nóng)場角落擔驚受怕,還是平反歸家后的歲月靜好,女兒始終是她最深重也最甜蜜的牽念。
    她可以忍辱負重,可以吃苦流汗,最怕的便是這從小捧在手心的女兒遭一點點罪。
    如今看著女兒為情所困,形銷骨立,那種無力感如同沉溺的窒息。
    這不是肌體的傷痛,是情感的血肉模糊,是旁人無從插手的煉獄……
    看到女兒如今這幅模樣,她心里那是抽抽的疼!
    “小雪……”秦雪婷走上前,聲音放得極輕、極柔。
    宮雪依舊紋絲不動,只有睫毛微弱地顫了一下,像是蝴蝶垂死時殘存的本能。
    秦雪婷的心更痛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喉頭的哽咽,走到女兒身后,狀似隨意地撫摸著那失去光澤的長發(fā),語調盡量放得平靜無波,就像談論天氣。
    “他這么貪心……能接受的人有幾個?別說你受不了,就算是朱……”
    后面的名字被她突兀地掐斷,空氣中留下一截鋒利而刻意的空白。
    “……算了,家里沒菜了?!?
    她迅速轉身,音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故作輕松的自然,“我和你爸出去買點,你在家好好的,千萬別出門!你現(xiàn)在這狀態(tài),出去媽媽怎么放心?”
    她又深深地看了女兒僵硬的背影一眼,帶著無法說的擔憂和隱晦的期待,輕輕關上了門。
    砰——
    門軸轉動的聲音刺破了死寂。
    宮雪濃密的睫毛又顫抖了一下,仿佛被那關門聲震醒。
    空洞的眼眸深處,像投入石子的死水,驟然漾開一絲細微的漣漪,隨即是更深的晦暗與翻騰。又過了一會兒,樓下傳來關門落鎖的“咣當”聲。
    像是被無形的線扯動,她倏地站起身。
    身體因為長久的靜止驟然活動而猛烈一晃,眼前發(fā)黑。
    她死死抓住桌沿,指尖因用力而發(fā)白,直到一陣虛弱的眩暈感如潮水般退去。
    “……呼?!?
    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松開幾乎要嵌進桌面的手。
    眼底那片刻的波動已經(jīng)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堅硬的平靜。
    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卻無比堅定地下了樓。
    電話機在安靜的客廳里,顯得格外突兀。
    宮雪坐過去,拿起話筒,冰涼的塑膠外殼貼上她的臉頰,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她撥了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等待的每一秒都如同鈍刀刮過心臟。
    “喂?你好,哪位?”電話那頭是朱霖清脆悅耳的嗓音,帶著一貫的陽光活力。
    宮雪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她猛地吸氣,強迫自己將急促的氣息壓回胸腔,聲音卻奇異地保持了水一般的柔和:“霖霖,是我?!?
    “哦……小雪???哈哈,最近怎么樣?”朱霖的聲音更添了幾分歡快。
    “挺好的?!?
    宮雪的聲音輕柔得像怕驚擾空氣,“你戲拍得怎么樣了?”
    “拍了一半了,哎呀!這拍戲和演話劇真不一樣,我先前還想著差不多呢,沒想到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講究的地方多了去了,導演天天批評我……哎小雪,你剛去劇組的時候啥感覺???”朱霖依舊像往常一樣絮叨著。
    宮雪握著話筒的手指收緊了一下,指尖冰涼。
    在那片歡快的喧鬧背景音里,她輕輕地、清晰地投下一枚重磅炸彈,聲音卻依舊平靜無波:“霖霖,他來找我了?!?
    “???”絮絮叨叨的朱霖頓時卡住。
    隨即,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突兀的“哈”笑,極力掩飾著什么:“去就去唄,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他不是去滬上接受外媒采訪嘛,那他既然去了滬上,肯定會去找你啊。他要是不去找你,我反倒還覺得奇怪呢!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特意給我說這個的?這兩天你怕是開心壞了吧?”
    那笑聲帶著過度的飽滿,反而透出一絲刻意。
    “不是?!睂m雪的回答異常干脆。
    短暫的沉默后,她補充道:“我問他了……”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聽筒里只有細微的電流聲滋滋作響,仿佛能聽到彼此驟然屏住的呼吸。
    一股無形的壓力透過電話線彌漫開來……
    宮雪在這片壓抑的沉默中又開口,她緩緩說道:“他說以后要帶我去世界各地都看一看,走一走?!?
    她頓住了,能清晰感覺到電話那頭的朱霖連呼吸都停滯了,仿佛在等待最終的宣判。
    宮雪繼續(xù)道,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朱霖緊繃的神經(jīng)上,“我問……那朱霖呢?”
    朱霖的俏臉驟然繃緊,心像被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沉默在兩人之間無限拉長,每一秒都煎熬得如同凌遲。
    宮雪故意停頓著……
    朱霖終于忍不住,心頭那點強裝的鎮(zhèn)定被徹底碾碎,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和急躁:“你說呀你,然后呢?別吊我胃口!”
    她幾乎是在命令。
    宮雪眼簾微垂,目光落在虛空某處,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男人說這話時平靜卻篤定的臉。
    她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將那句傷人心的話說了出來,“他說……他是個貪心的人。”
    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卻在朱霖耳邊炸開驚雷!
    “什么???”
    朱霖的音調陡然拔尖,穿透了電話線,“他真是這么說的?!”
    驚愕、憤怒、被冒犯的恥辱感混雜在一起。
    宮雪沒有再回答,只是沉默。
    這沉默如同火上澆油。
    “怪不得我聽你今天這聲音,就有點不太對……哼!!”
    朱霖的聲音陡然染上怒意和控訴,“混蛋!”
    “花心大蘿卜!”
    “陳世美??!”
    “我就知道他肯定藏著這歪心思……哼哼??!”
    她像被點著了火,不管不顧地對著話筒發(fā)泄起來,夾雜著切齒的怨恨。
    宮雪拿著話筒,靜靜地聽著。
    朱霖每一句憤怒的控訴,都像投入她冰冷心湖的石子,不再能激起波瀾,反而帶來一種近乎殘酷的、病態(tài)的慰藉。
    看,疼的,不止她一個了。
    朱霖罵罵咧咧了好一陣,聲音才漸漸平息下去,喘著氣。
    “……小雪?你在聽嗎?”朱霖的聲音恢復了稍許,帶著試探。
    “嗯?!睂m雪只回了一個音節(jié)。
    “那你咋不說話呢?”朱霖追問。
    “……說什么?”宮雪反問,將問題拋了回去。
    “說……唉!!”
    朱霖長嘆一聲,語氣變得異常煩躁低落,帶著一股沉甸甸的疲憊和沮喪,“……那你現(xiàn)在心里什么想法?有什么打算?”
    她再次將球踢回來,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挑釁。
    宮雪的眼睫飛快地扇動了一下,“……你呢?”
    聲音依舊很輕,卻像一根細針,精準地扎了回去。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意味不明的輕笑。
    呵,小狐貍!
    朱霖心中冷笑,繞了這么大一圈,把那個‘貪心’的炸彈砸到我面前,原來在這兒等著我表態(tài)呢。
    讓我放手?
    門都沒有!
    “我啊……”
    朱霖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輕快,帶著一種刻意的放松,甚至有種玩世不恭的腔調,“我回頭就罵他一頓!”
    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宮雪等了片刻,只等到電話那頭的沉默。
    一股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她,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急切追問:“然后呢?”
    “什么然后?”朱霖仿佛真的不解。
    “……”
 &nb-->>sp;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啊!”朱霖輕笑一聲,說得理所當然。
    這一瞬,宮雪那雙空洞的眼睛驟然睜大,瞳孔深處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驚愕光芒!
    她……她竟能容忍?!
    她怎么能?!
    她可是朱霖啊!
    震驚讓她幾乎失語,強壓下翻涌的驚濤駭浪,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愿意?你能容忍他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