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宮。
御書房內(nèi)傳來一聲清脆的瓷器碎裂聲,緊接著是天子壓抑著怒火的咆哮。
“滾!通通給朕滾出去!”
殿門大開,幾位頂戴花翎的朝中重臣魚貫而出,一個個垂頭喪氣,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為首的戶部尚書,平日里威風(fēng)八面的老頭,此刻額角正冒著細(xì)密的冷汗。
眾人剛退下,三皇子趙景硯正好抱著一卷書路過。他看見這陣仗,腳步微頓,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解。他走到御書房門口,對著正躬身收拾著一地碎瓷片的總管太監(jiān)福安,輕聲問道:
“福公公,父皇這是為了何事動怒?”
福公公抬頭見是三皇子,連忙行了一禮,臉上滿是愁苦,壓低了聲音嘆氣道:“唉,殿下,還不是為了南方的漕運。連日大雨,官道泥濘,幾批重要的稅糧都堵在了南陽過不來。戶部和工部那幾位大人,吵了三天,遞上來的折子除了互相攻訐,就是讓朝廷撥款修路,沒一個能拿出即刻管用的法子。”
趙景硯聞,眉梢微微一動:“南陽?”
他略一沉吟,仿佛是自自語,又像是隨口一提:“我前些日子出宮,倒是聽聞京中幾個走南闖北的商隊在閑聊。他們說,官道雖毀,但南陽東側(cè)有條支流叫盤龍溪,平日里水淺石多,官船過不去,可這幾日暴雨,水位上漲,反倒能容吃水淺的小船通行。他們?yōu)榱粟s生意,都雇了當(dāng)?shù)氐睦w夫,從小道轉(zhuǎn)水路,雖多繞幾十里地,卻比在官道上等著省時省力得多。”
福公公聽得一愣,手里的動作都停了:“盤龍溪?奴才怎么從未聽過這條水道?”
趙景硯笑了笑,神色依舊溫和:“不過是些江湖傳聞,當(dāng)不得真。我也就是隨口一說,福公公莫要放在心上,別擾了父皇心煩?!?
說罷,他便抱著書卷,微微頷首,轉(zhuǎn)身離去了,仿佛剛才那番話真的只是不經(jīng)意的閑談。
福公公卻直直地愣在原地,將“盤龍溪”三個字在心里咂摸了好幾遍,眼神越來越亮。
半個時辰后,御書房內(nèi)的龍涎香也壓不住皇帝的煩躁。
他看著地圖上南陽那個扎眼的位置,一拳砸在御案上:“一群廢物!國之棟梁,竟無一人能為朕分憂!”
福安正小心翼翼地將最后一片碎瓷掃進(jìn)簸箕里,聽到這話,他猶豫片刻,終是鼓起勇氣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龍體為重?!?
皇帝瞥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又想說什么?”
福安將頭埋得更低:“奴才不敢妄議朝政。只是方才收拾東西時,聽到了一件奇事,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說!”
福安這才將三皇子趙景硯那番話,原原本本地復(fù)述了一遍,末了又急忙補充道:“三殿下特意囑咐了,這只是民間商賈的野路子,當(dāng)不得真,讓奴才千萬別拿到臺面上來說,怕擾了陛下圣聽?!?
御案后的皇帝,原本不耐煩的神色漸漸起了變化。
他看向福安:“你說,這是老三說的?”
福安點頭:“是三殿下?!?
皇帝沉默了。
在他的印象里,這個排行第三的兒子,生母出身卑微,自幼體弱,性子也溫吞平庸,除了讀書還算過得去,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平日里見了他,也總是低眉順眼,問一句才答一句。
他何時竟有了這般見識?能知曉朝廷輿圖上都未曾詳錄的民間水道?
“福安?!?
“奴才在!”
“傳朕旨意,立刻讓輿圖監(jiān)將南陽一帶最詳盡的輿圖呈上來,再傳工部侍郎,朕要親自問話!”
三日后,國公府,松鶴堂。
彌漫了數(shù)日的濃重藥味,終于被清晨窗外透進(jìn)的一縷桂香沖淡了些許。
國公夫人睜開眼時,只覺得渾身酸軟,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但那股盤踞在心口,讓她夜不能寐的陰寒之氣,卻詭異地消失了。
“夫人,您醒了!”守在床榻邊的孫嬤嬤喜極而泣,聲音都帶了顫。
國公夫人緩緩轉(zhuǎn)動眼珠,目光掃過屋內(nèi),最終定格在孫嬤嬤臉上,聲音沙啞得厲害:“我這是睡了多久?”
“整整三日啊夫人!”孫嬤嬤連忙扶著她,在她背后墊上軟枕,“是世子妃,是世子妃將您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的!”
“鐘毓靈?”國公夫人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辨的光,“去,把她叫來?!?
一刻鐘后,鐘毓靈踏入了松鶴堂的內(nèi)室。她依舊是一身簡單的衣衫,小臉因著那日耗費心神而略顯蒼白,更襯得那雙眼眸黑白分明,干凈得不染一絲塵埃。
“毓靈見過母親。”她脆生生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