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她不是昏過去了嗎?”墨影愕然。
沈勵行扯了扯嘴角,弧度里帶了幾分嘲弄:“她若不昏過去,又怎么能聽到他那些真心話?”
宋綰清坐直了身體,理了理身上凌亂的衣衫,站起身。
沈勵行也不在意,繼續(xù)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沒想過要他的命,也不想再卷入安遠侯府的是非里,對嗎?”
宋綰清終于有了動作。她目光卻落在了不遠處的蘇清沅身上,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我這一生,所求不多?!彼穆曇粲行┥硢?,像是被砂紙磨過,“從前求的是一份情,如今,我只想要我的阿元,想帶著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
她走到蘇清沅面前,站定。
“夫人,這些年,是我對不起。您放心,阿元只是我的兒子,”她頓了頓,“跟安遠侯府,跟陸景明,再無半分干系。他只是我宋綰清一個人的孩子。”
“如果您還是不放心,我可以立時帶著阿元離開,此生永不踏足京城?!?
蘇清沅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她臉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在廟內(nèi)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愈發(fā)可怖,可她的眼神卻異常清冷,像一口古井,再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該恨嗎?當(dāng)然該恨??蛇@份恨意,在看清了陸景明的真面目后,似乎找到了更應(yīng)該去的地方。這個女人,可憐又可恨,說到底,也不過是陸景明野心與私欲下的又一個犧牲品。
她沉默了半晌,久到宋綰清以為自己等不到答案時,才終于聽見她開口。
蘇清沅沒有看宋綰清,而是轉(zhuǎn)向了沈勵行:“沈二公子,把那孩子還給她吧?!?
而后,她的目光才重新回到宋綰清身上,語氣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情緒。
“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一句話,便為這段恩怨畫上了句點。
宋綰清僵直的背脊終于松懈下來,她垂下眼簾,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水光,聲音低不可聞。
“……多謝夫人成全?!?
蘇清沅轉(zhuǎn)過身,臉上終于浮出一絲無法掩飾的倦怠。她步履沉穩(wěn),走向破廟的門口,昏黃的日光為她的身影鍍上一層脆弱的金邊。
“走吧。”她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地對身后的沈勵行說道,“我也該回去了?!?
沈勵行負手而立,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略顯單薄的背影上,沒有多問。他知道,安遠侯府倒了,但對她而,真正的戰(zhàn)場才剛剛開始。
蘇清沅的腳步在門檻處頓了一下:“府里,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
話音落下,她便頭也不回地跨出了那道門檻,仿佛將廟內(nèi)的一切腌臜都徹底留在了身后。
墨影上前一步,低聲請示:“主子,那……”
“按她說的辦。”沈勵行收回目光,語氣淡漠,“把孩子還給宋綰清,派人護送她們母子出京,確保她們此生,再無踏足京城的可能?!?
“是?!?
沈勵行最后看了一眼垂眸的宋綰清,轉(zhuǎn)身離去。這出戲落幕了,但京城里,更多的好戲才剛剛開鑼。
另一邊,沈國公府,鐘毓靈所居的清暉苑內(nèi)。
鐘毓靈正歪在院中的貴妃榻上,身旁的小幾上擺著一盤剛從冰鑒里取出的水晶葡萄,晶瑩剔透。
她捻起一顆,慢悠悠地剝著皮,那雙不諳世事的眼眸半垂著,神情專注又天真,仿佛這世上再沒有比剝葡萄更有趣的事。
“哎,你們聽說了嗎?安遠侯府出大事了!”
“怎么沒聽說,整個京城都傳遍了!說是安遠侯意圖殺妻,被沈二公子當(dāng)場抓獲,人已經(jīng)下到大理寺天牢了!”
兩個負責(zé)灑掃的丫鬟拎著水桶從院外小徑走過,壓低了聲音,卻擋不住那份激動和好奇。
另一個丫鬟嘖嘖稱奇:“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策h侯平日里看著溫文爾雅,竟能做出這等狠心事!我聽人說,他是為了扶正一個外室,才對侯夫人下的毒手!”
“我聽到的版本可不一樣,”先前的丫鬟反駁道,“都說安遠侯夫人性子太過善妒,連個通房丫頭都不許侯爺有。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把人逼急了,可不就起了殺心。要我說,這侯夫人自己也有不是?!?
“說的也是,女人家還是賢惠大度些好……”
議論聲漸行漸遠。
鐘毓靈手中的動作未停,將一顆剝好的紫色果肉送入口中,汁水清甜。她眸色微沉,心中冷笑一聲。
看吧,這世道便是如此。無論男人犯下多大的錯,世人總能為他們找到開脫的理由,最后把一切的罪責(zé),都輕飄飄地歸咎到女人身上。
“世子妃,起風(fēng)了,日頭也偏西了,咱們回屋吧,免得著了涼?!北趟弥患L(fēng)走過來,輕聲勸道。
鐘毓靈抬起頭,沖她露出一個乖巧的笑,那雙眼睛清澈得如一汪泉水,仿佛剛才那些污穢語從未入過她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