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夫掀開簾子,躬身而入。
鐘毓靈晃晃悠悠的跟在他身后。
一進(jìn)去,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卻壓不住那股沉沉的死氣。
床榻上的國公夫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傅大夫上前,取出一塊潔白的絲帕,輕覆在國公夫人的手腕上。
三指搭上,閉目凝神。
片刻后,他收回手,面色依舊沉重,對著鐘毓靈微微頷首。
鐘毓靈從懷里掏出一個(gè)小小的布包,針腳歪歪扭扭,看起來有些可笑。
可當(dāng)她打開布包,露出里面一排長短不一的銀針時(shí),她那雙懵懂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變了。
她捏起一根最細(xì)的,動(dòng)作快得像一道殘影。
國公夫人甚至沒感覺到任何刺痛。
她只是覺得,一股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從手腕處開始,緩緩地向上蔓延。
一針。
兩針。
三針。
鐘毓靈的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原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小臉,此刻更是白得透明。
國公夫人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竟?jié)u漸泛起一絲極淡的血色。
雖然微弱,卻像是在灰燼里,重新燃起了一星火苗。
傅大夫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待鐘毓靈收了最后一針,他立刻上前,再次將絲帕覆上國公夫人的手腕。
這一次,他的手指剛一搭上,眉梢便猛地一跳!
國公夫人緩緩睜開眼,聲音沙啞。
“不必了,老毛病了。”
她的語氣里,透著長年病痛折磨下的麻木。
傅大夫卻難掩激動(dòng),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夫人!您的脈象比方才通達(dá)順暢了許多!”
國公夫人空洞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dòng)。
“你沒診錯(cuò)?”
傅大夫用力搖頭,語間是醫(yī)者的篤定。
“絕無可能!方才脈象沉澀郁結(jié),如今雖仍虛浮,但氣血已然有了流轉(zhuǎn)之勢,那股郁結(jié)之氣,竟被疏散了大半!”
國公夫人的呼吸,微微一促。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那個(gè)一直被她忽視的“傻子”身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驚疑,更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復(fù)雜。
鐘毓靈站在一旁,小臉煞白,身子晃了晃。
她猛地用手帕捂住嘴,發(fā)出一聲壓抑的悶咳。
“咳……咳咳……”
國公夫人眉頭一皺。
傅大夫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世子妃?”
鐘毓靈放下手帕,想擠出一個(gè)傻乎乎的笑,說自己沒事。
可她剛一咧嘴,一縷殷紅的血絲,便順著她的嘴角,緩緩滑落。
在那張蒼白如紙的小臉上,顯得觸目驚心。
方才那一套行針,看似簡單,實(shí)則極為耗費(fèi)心神,瞬間就牽動(dòng)了她的內(nèi)傷。
“血!”
伺候的婢女驚呼出聲。
國公夫人眸色一斂:“傅大夫,給她看看?!?
傅大夫不敢怠慢,連忙上前一步,三指搭上鐘毓靈纖細(xì)的手腕。
指尖傳來的脈象,亂如奔馬。
可他抬眼,對上的卻是那雙依舊茫然無辜的眸子,嘴角還掛著那抹血絲,仿佛連自己為何吐血都不明白。
傅大夫心中一凜,收回了手。
他躬身道:“回夫人,世子妃這是內(nèi)傷牽動(dòng)了心脈,所幸及時(shí)服下藥物護(hù)住了根本,并無性命之憂,只是這傷,需得靜養(yǎng)些時(shí)日才能愈合?!?
國公夫人靠在引枕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勵(lì)行下手,也忒狠了些?!?
“罷了,傅大夫,你多給她配些上好的藥材,先養(yǎng)好身子。”
傅大夫看了鐘毓靈一眼,見她仍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樣:“是?!?
見傅大夫看來,鐘毓靈眨眨眼,忽的開口。
“糖……想吃糖……”
傅大夫聞一愣,想起方才沈勵(lì)行之前那句“還有糖吃”,頓時(shí)明白了什么。
大概是聽到吃藥,所以就想到吃糖了。
他看著鐘毓靈那張沾著血跡卻依舊渴求著糖果的小臉,想必在鎮(zhèn)南侯府都沒有吃過,心中五味雜陳,最終只化為一聲長嘆。
“世子妃放心。”
“您替夫人診治的功勞,老夫會(huì)如實(shí)稟告二公子?!?
“屆時(shí),二公子自會(huì)賞賜世子妃。”
鐘毓靈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承諾。
她咧開嘴,露出一個(gè)傻氣十足的笑。
“有糖!”
“靈靈看病,靈靈吃藥!”
國公夫人看著她這副模樣,疲憊地?fù)u了搖頭。
“罷了,也虧得她什么都不知道,才給什么吃什么。”
終究是剛過門的媳婦,還是偷天換日來的,日后也是要送回鎮(zhèn)南侯府,找他們算賬的。
人若是在國公府出了事,反倒變成了國公府理虧。
“行了,先下去休息吧?!眹蛉藫]了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