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大概剛被抓住不久,騎馬的韃子打著坐騎,拖著那騎兵朝東加速,官道上頓時響起更激烈的慘叫。騎兵的腦袋不??呐鲈谑迳希土业膹椘鹇湎?,他身體扭動著,片刻后被馬車拖入了市鎮(zhèn)中,楊光第的視線被遮擋,只聽得慘叫聲漸漸往東遠去。
楊光第的胸膛如同被什么堵住,雖然韃子都已經(jīng)被市鎮(zhèn)遮擋,但他的遠鏡遲遲沒有放下。
好半晌之后,秦九澤的聲音輕輕道,“楊光第,你們這般打不過韃子,要跑就跑快些?!?
“秦叔,我們打得過?!睏罟獾诜畔逻h鏡,抬起頭看向秦九澤,“我們誰也不怕,游騎兵是摧鋒踏白的騎兵,沒有我們打不過的敵人?!?
“打得過還跑這遠?!?
楊光第點點頭象給自己打氣,“武學的人說,去年突襲二郎鎮(zhèn)的時候,上岸前龐大人才知道流寇來了十多萬人,那時候沒人覺得打得過,但龐大人說身為軍人,首先當論的不是輸贏,只論我們該不該去,二郎鎮(zhèn)該去我們就去了,打贏了十多萬流寇,該打的時候龐大人定然會打的。”
秦九澤默然看著面前的少年,楊光第眼中閃動著神采。
過了片刻后,秦九澤搖搖頭道,“記下,韃子過市鎮(zhèn)亮甲兵未下馬,暗甲兵未繞行查看有無伏兵。”
楊光第連忙點頭,秦九澤看著官道,“韃子以往過市鎮(zhèn),亮甲韃子會下馬,有蒙古人就分派蒙人繞村,沒有蒙人就是暗甲繞村查探,現(xiàn)在你可以告訴旗總,韃子輕敵且大意?!?
“那個陳千總是個能耐人,看他能不能占點便宜了?!?
……
十二月十八日深夜,茌平以南三十里的樂平鋪,從茌平往南是去往東阿方向,每十里有一個遞鋪,十里鋪就是興隆鋪,而三十里鋪就是樂平鋪,安慶營的中軍就駐扎在此地。
由于地處驛路干道之上,圍繞遞鋪都形成了一定規(guī)模的市鎮(zhèn),三十里鋪處于茌山驛和銅城驛的中間位置,距離都是三十里,吃飯歇息的人相對更多一些,比其他的遞鋪更繁華,市鎮(zhèn)規(guī)模也稍大一些。
現(xiàn)在樂平鋪所有的街口都堵滿了車架,各配屬一門火炮,周圍則有護衛(wèi)的重甲兵。
遞鋪的大堂中,涂典吏指著茌平上方一點的位置,“今日南下的百姓中有傳,茌平往高唐州方向十里的高莊鋪出現(xiàn)韃子,騎一局派出一個旗隊到達高莊,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韃子,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官軍,確認為謠。”
“南路東阿方向,未發(fā)現(xiàn)韃子蹤跡,路遇東昌府往濟南的塘馬,聲稱韃子到達府城,他是去求援的?!蓖康淅糁赶蛭髅娴牟┢?,“韃子追趕至博平,從行程來看,昨晚他們已經(jīng)從初家圈過河,今日最遠到達茌平西側(cè)雙廟鋪,由于即將天黑,未曾與我交戰(zhàn),該部隨即返回博平,在丁家塊留有前哨,距離我后衛(wèi)十里,距離中軍五十里。這股韃子用馬拖死了多個騎一司的士兵。”
除了陳如烈在前線,其他軍官都在場中,包括莊朝正也在,他聽到后扭動了一下身體。
“今日韃子剛到,就開始攀城攻打博平,騎兵撤退途中便聽到有炮聲,不知是否攻克。陳如烈在丁家塊埋伏有游騎觀察,韃子追擊中氣焰囂張,行軍經(jīng)過市鎮(zhèn)不下馬,不繞村查看,徑自從村中大路通過,遇樹林也不派出抄兵戒備,贊畫房根據(jù)偵察認為,韃子入關(guān)一路取勝,又擊破追擊的宣大軍,如今士氣高漲,但輕敵大意?!?
“贊畫房的建議是什么?”
“反擊其前鋒,防止其追趕過緊,盡快行進到東阿以南,避開韃子鋒面?!?
龐雨站起在地圖前凝視良久,標注的箭頭還是跟昨天差不多,但更加往東延伸,高唐州和東昌方向已經(jīng)超出游騎兵偵察范圍,只能是估算。
韃子的追擊速度極快,比昨天預計更近了十里,實際上已經(jīng)到達雙廟,近了二十里。
龐雨掃視了一圈大堂中的眾人,連印象中最為堅韌的莊朝正都臉有倦色,被清軍連續(xù)追擊的情況下,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緊張,這還是相對安全的中軍,后衛(wèi)的騎兵承受的壓力更大。
“各位,我們是來干什么的?”
堂中沉默了半晌,龐雨緩緩圍著桌子走動,眼睛掃視眾人,“我們是來赴援的官軍,拯救被韃子蹂躪的萬千百姓。”
吳達財將眼神抬起,認真的看著講話的龐雨。
龐雨語氣平靜,腳步也十分沉穩(wěn),“兩日之間我們將部隊從最前線的威縣撤退到茌平,所有隊伍沒有重大損失,這在撤退中是相當大的成功,首先依賴于贊畫房的判斷正確,為我們提供了撤退的時間,給贊畫房記一功。”
涂典吏臉上露出欣然之色,實際在此次韃子東進之前,贊畫房的預判基本都是錯的,好在終于對了一次。
“撤退不是逃跑,而是為了在更好的形勢下作戰(zhàn),我們需要確定何時何地是更好的形勢?!饼嬘曛赶驂ψ訋X,“首先要知敵,回顧韃子進軍時的情況,推斷韃子的作戰(zhàn)方式。韃子分兩路扣邊,為何是兩路,俘虜交代一向是分左右翼,左翼走青山口,右翼從墻子嶺。從他們的推進方向看,韃子也是嚴格按照如此排列,也是就是說,他們的基本作戰(zhàn)方式,就是分兩路,入邊后分駐兩地,本官仍贊成贊畫房的判斷,是尋機與宣大決戰(zhàn),提前消滅勤王的機動兵力。”
涂典吏連連點頭,對龐雨的話表示贊同。
“在未能決戰(zhàn)的情況下,清軍合營前往保定,隨即在此分為兩路,仍是按照兩翼的位置排列,于是一路往真定,一路往河間,宣大追著真定的右路去了,遼鎮(zhèn)就追的左路。”龐雨用手指虛畫,“也就是說,清軍每次分路,必定會按照左右分開,他們中間有不小的間隔,在中軍距離應當在一百五十里至兩百里之間。為何他們要間隔如此遠,因為他們的隊伍龐大,單靠一兩條道路無法投送如此多的軍隊,同時擴大搶掠范圍,利用多條道路運送軍隊,這就決定了間隔不會小?!?
屋中眾人都聽得認真,臉上的疲憊也減少許多。
“在分兵之前,兩路的主帥必定會確定一個匯合地點,才能制定各自的行軍計劃,現(xiàn)在我們可以確定,威縣就是韃子此前定下的匯合地點,所以臨清的多爾袞一路才停在那里不動,就是等西邊那一路到來?!饼嬘挈c點威縣,“現(xiàn)在又回到了保定的局勢,韃子匯合之后再次分兵,根據(jù)此前規(guī)律,可確定為仍是左右兩翼,兩路中軍的間隔在兩百里左右?!?
龐雨眼神堅定,滿臉帶著自信,“參考第一次分兵的大致距離,韃子匯合地點應當在滄州至天津之間,匯合時間大約為一個月,如此他們能在一月二十日左右匯合,然后在二月江河解凍之前出邊。目前總體的形勢,韃子在威縣再次分多路,左右兩翼中軍之間的距離至少超過一百里,每翼中的四旗仍會分路行軍,甚至每一旗也分作多個小股,因為他們已經(jīng)消滅了宣大軍,遼鎮(zhèn)不敢會戰(zhàn)。另外一點,韃子能在北直隸如此精準快速的行動,必定有大量向?qū)?,而且非常注重情報,所以他們知道河東并無強軍,認定其他勤王兵馬來的方向,是西面的陜西邊軍和中原兵馬?!?
龐雨手指移動到臨清,莊朝正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吳達財見狀也趕緊站起。
“一旦進入運河以東,所有勤王兵馬就處于了韃子的西側(cè),韃子的隊伍不是入邊時那般敏捷快速,整體已經(jīng)臃腫龐大,為了保住搶來的錢糧子女,他們就會重點防備河西方向,而前鋒繼續(xù)向東攻打無備州縣。本官判斷,韃子厚集后衛(wèi),前鋒則拉開正面四散而出,兩天的追擊之后已經(jīng)十分分散,短時間無法集結(jié),更因為連續(xù)獲勝而張狂輕敵,前后之間是他們各旗的輜重人口,而我們的位置。”龐雨拍了拍地圖平靜的道,“就在河東,一個他們不關(guān)注的地方,追著我們的,只是韃子分散的前鋒之中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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