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桐城,城外的兩處宅院閃動著火光。
一些桐城的士紳和富戶提前逃走,未買代皇免火旗,房屋便被黃文鼎等帶人搶掠后焚燒,有些宅院只燒毀部分,但隨后而來的偷盜者將所有能搬的東西都搬光,最后還放一把火徹底燒光。
最近的桐城每天都有宅院在燃燒,衙門中的胥吏無人上值,白天亂民穿城行香,晚上六門大開,更夫無影無蹤,各類偷搶之徒出沒街市,整個桐城處于完全的無政府狀態(tài)。
北拱門內(nèi)的縣丞衙署一片漆黑,院內(nèi)連燈籠也沒有掛,后進住宅區(qū)中有兩個值夜的門子,靠在門廊上打瞌睡。
“當當當!”
對街的魏家巷鑼聲喧天,跟著就聽得人生嘈雜,不知是發(fā)現(xiàn)盜搶還是火情。
兩個門子打起精神,在院中聽了一會,魏家巷的聲音慢慢小了,兩人剛松了一口氣,突然院中廚房的位置“啪!”
一聲巨響,接著是嘩啦啦的瓦片落地聲。
院中驚叫四起,各屋都點起燈來,縣丞和幕友也驚慌的走到院中查看。
自從亂民入城之后,縣丞衙署中原有的皂隸、掃夫、燈夫紛紛逃離,雖然黃文鼎承諾不犯官舍,但誰都看出官方的弱勢,不知何時官匪一旦沖突,他們便要受池魚之災(zāi)。
這些皂隸掃夫都是桐城本地人,所以都各自返家了。
留在縣丞衙署的只有老家?guī)淼拈T子和一個本地馬夫。
堂堂縣丞衙署的安全,就依靠這區(qū)區(qū)兩人。
縣丞在不久前毆打了一大票本地胥吏,可以說仇家遍桐城。
一到晚上周圍有什么風吹草動,縣丞一家便要擔驚受怕。
余先生提著燈籠進入廚房,發(fā)現(xiàn)是有人扔的石頭砸破了房頂,還未等他向縣丞匯報,側(cè)門一陣嘭嘭的砸門聲響,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特別刺耳。
院中的家眷大聲驚叫,縣丞和余先生都驚慌失措,他們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對這樣的情況沒有絲毫準備。
正在一家人驚慌失措的時候,只聽門外一聲大喊,“賊子大膽!”
一陣激烈的打殺聲音之后,聽得有人大呼小叫往北逃了。
幕友湊在門前,聽得外邊有人喘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問道,“外邊何人?”
外邊聲音傳來,“小人戶房龐雨見過余先生,剛才的賊人有否驚嚇到大人?!?
余先生聽得這話,心中那口氣一松,差點一跤跌倒。
縣丞趕緊道,“快開門讓他進來?!?
門子這次不敢再要開門銀子,匆匆打開門放龐雨進了外進的院子。
龐雨見縣丞穿個里衣,連忙恭敬的道,“小人護衛(wèi)來遲,還請縣丞大人勿怪。”
縣丞哎一聲擺擺手,余先生在旁邊問道,“龐小友怎會深夜來此,可是恰巧在附近?”
龐雨躬身道,“小人專程來此,皆因今日賊人猖獗,小人知道縣丞大人平日剛正不阿秉公執(zhí)法,恐怕有些人會懷恨在心。
小人擔心有人乘機報復(fù),弄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便時常守在附近。
方才恰逢有兩人在外投石拍門,小人便幫大人驅(qū)逐了他們。”
縣丞有些感嘆的道,“疾風知勁草,龐雨你很好?!?
余先生見龐雨提著一根棍子,腰上還別著藥刀,聽得他一個人打走兩個亂民,心中頓感安全感強了許多,當下試探著道,“那龐小友晚間可還要去他處?”
龐雨立即聽懂了余先生的意思,“若是大人準許,小人打算就在門外護衛(wèi)大人一家周全?!?
縣丞也希望龐雨留下,大家對剛才的一幕印象深刻,都把龐雨當成武林高手一般。
“那你等安置一下,今日便留龐雨在此過夜。”
縣丞說完點點頭便回了后進,其他家眷也紛紛返回各自房間,院中恢復(fù)了平靜。
余先生指揮兩個丫鬟去準備外進的房間,自己帶著龐雨在東側(cè)的小亭中閑坐等待。
那兩名丫鬟動作很快,片刻功夫便準備好了床鋪,自行回了后進,余先生卻沒有離開的意思,龐雨也不好詢問,只得等著余先生開口。
月末的月色很暗,丫鬟在房間中點起的油燈透過窗紙,將微弱的亮光灑在外進小院中,龐雨適應(yīng)了光線之后,還能借著這點亮光隱約看到余先生臉上的皺紋。
余先生打量對面的龐雨片刻輕輕開口道,“要是余某沒記錯,龐小友才十七吧,如此年紀有這份沉著,確實難能可貴?!?
“小人不敢說沉著,只是念著大人的知遇之恩,還有余先生的點撥關(guān)照,想為二位盡一點微薄之力?!?
“十七啊,多好的年紀。”
余先生長長嘆了一口氣,語氣蕭索自顧自的道,“龐小友你看來,那黃文鼎等人是否在等候一合適之時機,再攻陷縣衙,以我等人頭拉旗造反?”
“這…”龐雨沒想到余先生會這么說,但看余先生的情緒不太對,只得順著余先生道,“黃文鼎恐怕是想過,只是沒那膽量,也沒那本事罷了?!?
“不,他定然要準備如此的!”
余先生搖搖頭,突然語帶哭腔哽咽著道,“可憐我已逾不惑,尚未留下子嗣便要死于這些賊人之手,老夫不甘啊…”龐雨萬沒料到余先生半夜來這一出,恐怕是平日壓抑久了,在這危急時期精神有些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