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江邊的規(guī)矩,娘家建房是件大事,出嫁的女兒要回來送茶水,慰問勞作的師傅們。燈花沒有女兒,但英子認(rèn)了蒜頭作干兒子,也就算是有了女兒。一天,英子挑了酒水擔(dān)子來燈花家做客。正好這一天,書聲把紅梅帶到了河村。
兩人出現(xiàn)在村里的時候,吃茶的匠人對燈花說,大娘好福氣,娶回來一個天仙般的人物!書聲說,這是我的同事,在林場工作,想喝喝老人做的擂茶。人家是城里人,怕臟,得好好招待。
燈花趕緊取了毛巾,把木凳擦了又擦,讓紅梅坐了。紅梅說,大娘,別聽書聲胡說,我父母也是工人,是勞動階級,書生老說你做的擂茶好喝,我今天特意來嘗嘗。
燈花端來一大碗,不見熱氣騰騰,卻是一層綠綠的油花。紅梅猛喝一口,立即噴了出來,大張著嘴巴哈著氣,大叫起來,燙死我了!
書聲拿取來一條毛巾,對紅梅說,我剛想告訴你不能猛喝,你就急著喝起來,這油蓋著熱氣,容易上當(dāng),說完哈哈大笑。
紅梅紅著臉說,大娘,他故意讓我出洋相!師傅們也開心地大笑起來,說,看來城里人真不習(xí)慣這擂茶!燈花在心里嘆息,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是難以走到一起的。
書聲平常住在公司里,一般周末才會回來一趟,為燈花送些果品,也順便問問建房子的事情。這天晚上,正是周末。燈花拉著書聲問道,這房子快要建起來了,有了新房,還要有新人,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聽說你和那劉同事好了,是真的好了嗎?
書聲并沒有正面回答,說,只是同事,是好一點的朋友。燈花說,那姆媽想給你說一門親事,你同意嗎?書聲,暫時還不想說親事,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燈花知道書聲的心思還在那個同事的身上,也就沒有勉強。這時,書聲問起有玉的事情。他說,有玉到底是不是蘇維埃政府的叛徒呢?這些年他入不了黨,升不了職,一直被這件事?lián)踔?
燈花說,那是一樁冤案。書聲郁悶地說,姆媽,自從我進(jìn)了國營單位,一直是積極向上的,但現(xiàn)實的熱情被歷史的問題所打斷,就是有玉的問題。
燈花關(guān)切地說,他一個死人,還影響活人的進(jìn)步了?!
書聲說,可不是,如今入黨提干什么的,都要講成分!我一次次把入黨申請書遞上去,總是不能如愿。后來領(lǐng)導(dǎo)告訴我,組織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有玉是被蘇維埃政府槍決的干部,為此家庭成分留下一個斑點,政治審查不能過關(guān)。
燈花說,當(dāng)年的事,明明是一個冤案!
書聲說,但過了幾十年,那冤案有誰能平反呢?遠(yuǎn)仁嗎?他現(xiàn)在還是我們村的隊長,能為我們平反?
燈花嘆息說,你不要在意什么入黨提干,平平安安工作就好,這年頭運動多,說不定這樣你反而平安無事!當(dāng)年有玉就是教訓(xùn),如果不當(dāng)蘇維埃的干部,又怎么會出現(xiàn)那事情呢?
書聲說,姆媽放心,這事就是有些別扭,怕同事說我的成分不好,在單位里抬不起頭來!我工作的事情倒不要緊,領(lǐng)導(dǎo)也安慰我說,為革命工作不一定加入組織,你以后專心做工作就行。我現(xiàn)在是檢尺員,我其實挺喜歡這工作的,比老坐在辦公室好。
燈花與書聲第一次談起有玉。聽到書聲的困惑,燈花無以對。那是一段沉痛的往事,燈花從來不愿意提起。燈花一心只想孩子們能健康成長,能成為新社會的主人。但她沒有想到,舊社會還是遺留了隱秘的根節(jié),把人絆倒。
燈花告訴書聲,有玉叔叔是冤枉的,你要相信這一點,盡管他是被蘇維埃政府判刑了。書聲說,紅梅說如果確實是冤枉的,可以到城里找到相關(guān)部門為有玉平反,這樣才不會永遠(yuǎn)背著污點,相反還是烈士家屬!
燈花聽書聲說到劉紅梅,就問,城里人是這個看法?真可以去申請平反嗎?如果平反了,劉紅梅就愿意和你好了,是嗎?書聲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說,紅梅和他好,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白鷺鎮(zhèn)每年端午要舉行龍舟比賽。進(jìn)入公社之后,梅江并沒有龍舟了,人們就用木船代替。那時候小鎮(zhèn)有木船的,一個是漁業(yè)場,就是蓼溪的漁村,他們的用的是漁船,另一個就林業(yè)公司,船是運木頭的貨船。
這一年端午,同在蓼溪落腳的漁業(yè)場和林業(yè)公司起了興致,要在梅江上展開龍舟比賽。漁業(yè)場與林業(yè)公司都挑了些年輕的小伙子,一家是山上跑的,一家是水上漂的,各自都攢足勁頭,準(zhǔn)備贏得這場比賽。
龍舟比賽在蓼溪到河村的河段舉行。這里水面寬闊,水流平穩(wěn)。為顯示公平,那天比賽用的都是林業(yè)公司的大木船,每只可容納二十人。那天整個蓼溪熱鬧異常,沿河的村落也停止了耕作。
蒜頭牽著燈花,來到河邊看熱鬧。在河邊生活了這么久,燈花還第一次看過這么熱鬧的場面。以前的端午龍舟比賽,都在蓼溪比劃比劃,不像這次延伸到了河村。在蓼溪比賽的。燈花為了慰勞書聲的同事,在河邊準(zhǔn)備了擂茶,為他們慶賀勝利。
比賽結(jié)束后,青莽林場的員工意猶未盡,臨時拼了隊伍要和木頭站的員工比賽。雙方不甘示弱,不料林場的職工大都是城里人,不識水性,也不知道使力劃槳,船到了河中間就停止不前,眼睜睜看著木頭站的龍船趕到前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