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煩躁地揮揮手,腳下步伐更快了幾分。然而思緒卻不聽使喚,倏然墜入了二十六年前那場絢爛的舊夢,那片至今想來仍覺灼眼的百里桃花源。
彼時的云染,是云夢澤最恣意飛揚的一抹亮色。她與云夢澤宗主之女、藥修天才白燼霜,作為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一同踏上了前往煙雨江南桃花源的求學之路。
這是修真界四大世家百年來的傳統(tǒng),各派嫡系精英子弟每年輪轉修習,之前已分別在昆侖巔,碧落川,云夢澤分別研習了劍道,練器與藥道。今年,便輪到了這以陣法、幻術,乃至那引人遐想的雙修秘法聞名的桃花源。
桃花源不負其名。甫一踏入,便被鋪天蓋地的粉色云霞淹沒。百里桃林灼灼盛放,花瓣如雨,簌簌落在蜿蜒的清溪與精致的亭臺樓閣之間。
能匯聚于此的,無不是各大世家宗門精心培養(yǎng)的繼承人、天之驕子。個個錦衣華服,氣度不凡,眉宇間皆是少年人特有的驕傲。
多年的同窗之誼讓大家早已混了個臉熟,此刻異地重逢,皆是故人相見的熱絡。而云染,無疑是這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桃花源的講堂設在臨水的“芳菲閣”,窗外便是瀲滟波光與無盡桃色。
執(zhí)教陣法的是桃花源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姓嚴,人如其名,面色嚴肅,一絲不茍。
此刻,嚴長老正在講解困陣——千絲纏靈陣的原理與布設要點。臺下弟子們或凝神細聽,或奮筆疾書,氣氛肅穆。
唯有云染,聽得有些心不在焉。這不過是入門基礎陣法,嚴長老講的這些,她稍加推演便已明了。
無聊之下,她悄悄扯過一張?zhí)一ü{,運筆如飛:
“阿霜,你看窗外那株并蒂桃,像不像去年我們在云夢澤偷摘的那對醉云仙?可惜這里的桃子看著雖好,卻硬邦邦的,定然酸澀,不如云夢澤的汁水豐盈。下學后去后山溪邊烤魚如何?我?guī)Я嗣刂葡懔?!?
寫罷,指尖微動,紙條便悄無聲息地滑向身旁的白燼霜。
白燼霜正專注聽著長老講解幾種用于穩(wěn)固陣眼的靈石特性,與藥性頗有相通之處,察覺到動靜,垂眸瞥了一眼紙條,唇角幾不可查地彎了一下,提筆在下端回了幾個清秀的小字:
“專心。嚴長老最厭課堂私語傳箋。魚可烤,但我只負責吃?!?
云染拿到回條,正暗自得意,準備再寫,忽覺一道嚴厲的視線火辣辣地刺來。
“云染!”嚴長老的聲音十分嚴肅,回蕩在安靜的講堂里,“看來你對這千絲纏靈陣已是了然于胸,不如你來為大家講講,此陣若是陣眼受擾,靈氣逆行,當如何補救?”
整個芳菲閣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云染身上。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剛才光顧著寫紙條,后半段關于靈力逆沖的補救之法確實沒細聽。她微微蹙眉,一時沒有作聲。
嚴長老見她不語,臉上浮現(xiàn)譏誚之色:“怎么,云夢澤來的高徒,只會下水摸魚,泛舟采蓮,上課傳紙條?到了正經(jīng)學問上,就啞口無了?”
白燼霜臉色瞬間陰沉下去。
這話引得碧落川幾個平日里對云染最看不過眼的弟子低笑起來。
嚴長老目光轉向坐在前排,身姿挺拔,始終專注聽講的北冥淵,語氣緩和了許多:“北冥淵,你來說?!?
北冥淵應聲而起,姿態(tài)從容,溫潤如玉:“回長老,若陣眼受擾,靈氣逆行,當以木屬性靈石穩(wěn)固陣基,輔以疏靈訣引導逆流,循三才之位,緩步歸正,不可操之過急……”
他辭清晰,條理分明,不僅說出了標準解法,還引申了幾種可能的變化,引得嚴長老連連點頭,眾弟子也露出欽佩之色。
北冥她朗聲道:“長老,弟子并非不知標準解法?!?
“哦?”嚴長老挑眉,“那你為何沉默?”
“弟子只是在想,這千絲纏靈陣困守有余,攻伐不足,若只能被動補救,未免落了下乘。我在思考,能否將其革新!”
她話音一落,滿堂皆驚。
嚴長老臉色愈發(fā)難看,拂袖斥道:“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改革創(chuàng)新,說得簡單。整個修真界有此能耐的只有我桃花源宗主,而他已然是宗師境陣法師。你如今尚未入門,便感如此大放厥詞,你以為你是誰?老老實實打好根基才是正途!”
云染臉皮厚如城墻,哪兒會因為這樣幾句斥責就退縮,繼續(xù)侃侃而談:“若能加入具有麻痹效果的藥粉,在敵人破陣引發(fā)靈氣逆流時,藥粉隨靈氣爆散,可致其失去行動之力?;蛘?,將爆裂符箓暗藏于陣眼關聯(lián)之處,逆流即成引爆之引信,化困陣為殺陣!甚至,若能以特殊法器替代傳統(tǒng)陣眼,或許能實現(xiàn)陣法威力的瞬時倍增!”
她的想法天馬行空,試圖將藥、符、器與陣法強行融合,完全跳出了傳統(tǒng)陣法的框架,簡直是離經(jīng)叛道。
“荒謬!”一個冷冽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玉石相擊,打破了寂靜。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坐在另一側,一直身姿筆挺如松的墨宸皺緊了眉頭,俊美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反感。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云染,“陣法一道,在于精準、穩(wěn)定、可控。乃是前人歷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推演逐漸成形。你所,皆是毫無根據(jù),投機取巧,歪門邪道,不僅成功率渺茫,更極易反噬自身,禍及他人!如此嘩眾取寵之,還是少說為妙!”
嚴長老也被云染這番“狂”氣得胡子微翹,呵斥道:“墨宸所極是!云染,基礎未穩(wěn),便妄談創(chuàng)新,還是腳踏實地為好!莫要好高騖遠!”
面對兩人的質疑與斥責,云染非但沒有氣餒,反而挺直了脊梁,下巴微揚,臉上綻放出張揚自信的笑容,那笑容灼灼如烈日,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睛。
“長老,墨公子,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前人之路固然穩(wěn)妥,但后人若只知循規(guī)蹈矩,修真界何來進步?”
她聲音清越,擲地有聲,“我認為可行之事,便一定會去嘗試,去做到!終有一日,我會讓諸位看到,陣法之道,亦有無限可能!”
她那信誓旦旦、神采飛揚的模樣,如同一場絢爛的桃花雨,落入北冥淵的眼中。
原本只是出于禮貌和一絲好感保持著關注的北冥淵,此刻眼中真正閃過了一抹驚艷。
他見過的女子不知凡凡,恭順的、柔弱的、蠻橫的、傲慢的皆有,卻從未見過如此……鮮活、大膽、自信、敢于挑戰(zhàn)一切成規(guī)的少女。
她就像一團野火,燒得北冥淵心癢難耐。這樣的女子,與她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云染自從那日在芳菲閣夸下???,說要革新“千絲纏靈陣”,雖引來了嚴長老的斥責和墨宸的不屑,但她顯然不是光說不練的性子。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