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在山路上前行,馬蹄踏在碎石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此時北方的山,透著一股子蕭瑟。
    可馬車上的匠人們,卻一個個精神抖擻,全無半點疲態(tài),眼睛里閃爍著灼人的熱度。
    尤其是秦安等幾位老師傅,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就如同是餓了三天的狼,終于聞到了肉味。
    李萬年騎在馬上,看著這群平均年齡快趕上自己的老頭子,硬是爆發(fā)出比小伙子還旺盛的精力,也是哭笑不得。
    秦安扒著車轅,脖子伸得老長,問道:
    “校尉大人,快到了嗎?您說的那個煤礦,到底在哪兒???”
    “前面那個山坳就是?!崩钊f年抬手一指。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個巨大的山坳出現在眼前。
    山坳里,已經有上百號人正在忙碌。
    他們看起來臟兮兮的,但狀態(tài)似乎都還不錯,正是李萬年收攏來的流民。
    此刻,他們正用簡陋的工具,從山壁上挖下一塊塊黑色的“石頭”,然后用背簍運到一旁的空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那黑色的“石頭”在冬日的陽光下,反射著幽深的光澤。
    “到了,下車!”
    馬車還沒停穩(wěn),秦安就第一個跳了下來,踉蹌了幾步,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徑直朝著那堆積如山的黑色礦石沖了過去。
    其余的匠人也紛紛下車,緊隨其后。
    他們沖到煤堆前,俯下身,伸出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虔誠地捧起一塊烏黑的煤。
    “這……這成色……”
    一個擅長冶煉的老師傅,將一塊煤湊到眼前,仔細端詳著,嘴唇都在哆嗦。
    “質地緊密,入手沉重,斷口處有油脂般的光澤……是好煤!是上等的好煤!”
    另一個匠人更是直接,他從懷里掏出火折子,對著一小塊碎煤吹了起來。
    “呼——”
    一簇黃藍色的火苗,猛地竄了起來。
    火苗燒得很旺,很穩(wěn),最關鍵的是,完全看不到煙氣!
    “無煙煤!”
    “真的是無煙煤!”
    那匠人激動地大喊,手里的火折子都差點掉在地上。
    “有了這等好煤,咱們還愁煉不出好鋼嗎?”
    秦安捧著一塊煤,感受著其中蘊含的能量,渾濁的老眼里,難掩激動。
    他猛地回頭,看向李萬年,聲音里帶著的激動。
    “校尉大人!您……您說的竟然全是真的!”
    “有了這煤,只要高爐建得好,生鐵的產量,翻上幾番都不是問題??!”
    匠人們瞬間炸開了鍋。
    “何止是幾番!溫度上去了,許多以前煉不出來的精鐵,咱們都能煉!”
    “對!風箱!風箱也得改!要更大的!給爐子狠狠地吹!”
    看著這群瞬間進入技術研討狀態(tài)的狂人,李萬年笑著壓了壓手。
    “各位先別急著討論?!?
    “好東西,還在后頭呢?!?
    他翻身上馬,對著眾人咧嘴。
    “煤山看完了,咱們再去看看鐵山!”
    ……
    從煤礦到鐵礦,還有十幾里山路。
    路,更加難走。
    但匠人們的熱情,卻被徹底點燃了。
    他們一個個健步如飛,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比護衛(wèi)的北營士卒還要有勁頭。
    李二牛跟在李萬年身邊,看著這群打了雞血似的老頭子,忍不住咂舌。
    “頭兒,這幫老先生,怎么比年輕的小伙子還猛?”
    李萬年看了他一眼,笑著道:“因為這是他們追求的東西??!”
    當隊伍翻過最后一道山梁時。
    “到了?!?
    李萬年的聲音響起。
    可匠人們的心,卻已經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去。
    只見山腳下,同樣有流民在開采。
    挖出來的,是一塊塊深紅色、泛著金屬光澤的礦石。
    秦安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徒弟,搶到最前面,從地上撿起一塊人頭大小的礦石。
    那礦石入手極沉,壓得他手臂一墜。
    “好重!”
    一個選礦經驗十分豐富的老師傅湊了過來,他從懷里摸出一把小錘,對著礦石“當”地就是一下。
    火星四濺。
    礦石上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點。
    老師傅又將礦石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甚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那粗糙的斷面。
    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都僵住了。
    周圍的匠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著他,等待著最后的宣判。
    許久。
    那老師傅才猛地睜開眼,他的臉上,是一種混雜著狂喜、震驚和不敢置信的復雜神情。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甚至有些破音。
    “六……六成!”
    “這礦石的含鐵量,少說也有六成!”
    “這是富礦!是不用怎么精煉,就能直接入爐的頂級富礦啊!”
    轟!
    所有匠人的腦子里,都像是炸開了一個響雷。
    六成含鐵量!
    這是什么概念?
    大宴朝許多地方的鐵礦,含鐵量能有三四成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而眼前這座山,竟然遍地都是含鐵量高達六成的富礦!
    一座山的上等無煙煤。
    一座山的頂級富鐵礦。
    所有匠人都被眼前這巨大的寶藏給震傻了。
    李萬年看著他們的模樣,緩緩走上前。
    他沒有說什么鼓舞人心的話,只是用最平靜的語氣,陳述一個事實。
    “各位老師傅?!?
    “看到了嗎?”
    “煤山,鐵山,都在這兒。”
    他環(huán)視眾人,目光從每一張震撼的臉上掃過,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
    “我李萬年,別的保證給不了?!?
    “但我可以向你們承諾,只要我在這北營一天,就會護著你們一天周全?!?
    “你們不用再擔驚受怕,不用再看人臉色,更不用背負那狗屁的罪臣之名!”
    “你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你們窮盡一生學來的本事,把你們腦子里的知識,都給我掏出來,變成現實!”
    “我要讓咱們北營的每一個弟兄,都穿上最精良的甲!”
    “我要讓他們手里的刀,成為草原蠻子心中永遠的噩夢!”
    他的話,擲地有聲。
    ……
    回去的路上,馬車里。
    秦安和幾位核心匠人正圍著一張簡陋的木板,上面鋪著一張羊皮,正用一塊木炭,在上面飛快地寫寫畫畫。
    “不行!這高爐的設計得改!既然有這么好的無煙煤,爐壁的耐火土配比要重新調!溫度,我們至少能再往上提兩成!”
    “風箱的話……”
    “開采方案也要定下來,還有……”
    他們激烈地爭論著,唾沫橫飛,時而拍著大腿,時而為了一個數據吵得面紅耳赤。
    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狂熱,讓同車的幾個年輕匠人看得目瞪口呆。
    李萬年騎在馬上,聽著從車廂里傳出的爭吵聲,嘴角勾起一抹弧度。>br>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