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會忘了這一條!
這條律例,平日里極少用到,早已被大多數(shù)地方官拋之腦后。
他當(dāng)時一心只想盡快將案子辦成鐵案,給汪家一個交代,根本就沒往這上面想!
“不……不對!”
孟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聲力竭地喊道。
“律法規(guī)定,是軍功之臣或其子弟鳴鼓申冤,州府才會受理!何家并未申冤,本縣為何不能審?”
“鳴鼓申冤?”
陸明淵看著他,眼神中那絲憐憫更濃了。
“孟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何大勇的幼子,今日在溫州縣衙,向本官叩首鳴冤了?!?
他頓了頓,悠悠說道。
“所以,在本官從何家村趕來你這縣衙之前,就已經(jīng)命人快馬加鞭,將此案的狀紙,一份遞呈溫州府衙備案,另一份……送去了溫州總兵府?!?
陸明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也就是說,在你孟大人還在想著如何拖延時間的時候,溫州府與總兵府,已經(jīng)正式立案了?!?
“現(xiàn)在,孟大人還覺得,你一個平陽知縣,能壓下這樁案子嗎?”
“或者說,你覺得你的官威,大得過我溫州府,大得過總兵府,大得過……我大乾的律法?”
孟康徹底傻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張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冷汗如同溪流一般,從他的額角、他的后背瘋狂地涌出,瞬間浸透了那身緋色的官袍。
他終于明白了。
從一開始,他就掉進(jìn)了這個少年挖好的陷阱里。
這個少年根本就沒想過要從案卷的細(xì)枝末節(jié)里找破綻。
他要的,是從根本上,從法理上,徹底推翻這個案子!
他所做的一切,威逼也好,恐嚇也罷,都只是在逼自己亮出底牌。
然后用一道自己根本無法逾越的律法,將自己死死地釘在原地。
好深沉的心機(jī),好狠辣的手段!
這哪里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那些在官場沉浸數(shù)十年的老狐貍,也未必有這番手段!
良久,孟康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干澀而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挫敗感。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初到溫州府,不過是來鍍金的,最多三五年便能高升?!?
“為此等小事,得罪汪家,與整個平陽縣的官吏為敵,值得嗎?”
“你就不怕,日后在溫州府寸步難行?”
“鍍金?”陸明淵仿佛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
他搖了搖頭,緩步走到孟康面前,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孟康慘白的面容。
“孟大人,你錯了。本官盛氣凌人,從來都看對象?!?
“你若心中無鬼,為官清正,本官敬你,重你,又怎會與你為難?”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yán)。
“可你若視百姓如草芥,視律法如無物,與那等豪強(qiáng)劣紳沆瀣一氣,欺壓良善?!?
“那么,本官便是盛氣凌人,又有何妨?”
“此案牽涉軍籍,事關(guān)為國流血的功臣身后榮辱,茲事體大?!?
“孟大人,在你考慮本官日后如何自處之前,還是先好好考慮考慮,你自己……該如何了結(jié)此事吧?!?
說完,陸明淵不再看他一眼,徑直轉(zhuǎn)身,向案牘庫外走去。
“我們走,回驛站。”
一行人來得如狂風(fēng),去得也如驟雨。
轉(zhuǎn)眼間,原本擁擠的院落,便只剩下孟康、孔明華和那兩個抖如篩糠的老書吏。
夜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的幾片落葉,也吹得孟康渾身一顫,那股刺骨的寒意,仿佛要鉆進(jìn)他的骨髓深處。
“大……大人……”
孔明華湊了上來,聲音都在打顫。
“現(xiàn)……現(xiàn)在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孟康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不斷回響著陸明淵最后那幾句話。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
跟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賭自己的前程?
他不敢。
更何況,這個瘋子手里,還握著“律法”。
一旦事情鬧到總兵府,那些驕兵悍將可不會跟你講什么官場規(guī)矩,他們只認(rèn)軍功,只認(rèn)袍澤情義。
到時候,別說他這個知縣,便是背后的汪家,也得脫層皮!
孟康猛地睜開眼睛,眼中布滿了血絲。
許久,他才從牙縫里,迸出幾個字。
“傳令下去!”
“明日……開堂!”
“重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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