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了。世界重新灌入葉冰依的耳朵,帶著引擎的怠速聲和遠處模糊的鳥鳴。她脫力般靠在座椅上,手機從掌心滑落,掉在腳墊上,屏幕還亮著。
她轉(zhuǎn)過頭。
簫羽靠著車門,雙眼緊閉。汗水將他額前的發(fā)絲粘在皮膚上,那張臉白得像一張浸過水的紙。他的身體還在小幅度地抖動,不是因為冷,而是一種從內(nèi)部爆發(fā)、卻被意志強行壓制在體內(nèi)的劇痛。
他沒有問電話的內(nèi)容。他甚至沒有力氣去關(guān)心。
葉冰依的心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她俯身撿起手機,塞進口袋,然后解開自己的安全帶。
“我來開?!彼目谖遣皇巧塘浚菦Q定。
簫羽的眼皮動了動,沒有睜開。他從喉嚨里擠出一個模糊的單音,算是同意。
葉冰依繞到駕駛座,費力地將他挪到副駕。他的身體很沉,大部分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安頓好他,她發(fā)動了汽車。這輛越野車對她來說有些笨重,但她握著方向盤的手很穩(wěn)。
車子駛離了那片油污,向著青城山的深處開去。
山路崎嶇,盤旋而上。水泥路面很快變成了碎石路,車輪碾過,發(fā)出咯咯的抗議。兩旁的樹木愈發(fā)濃密,陽光被層層疊疊的枝葉過濾,在車里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車內(nèi)死寂。只有引擎的轟鳴和簫羽壓抑的、斷續(xù)的呼吸聲。
一個小時后,導航的終點到了。
這里沒有宏偉的山門,沒有停車場,甚至沒有一條像樣的路。只有一條被野草侵占得只剩下一線輪廓的石階,向上延伸,消失在濃霧和密林中。石階旁立著一塊傾斜的石碑,上面的字跡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勉強能辨認出“清風觀”三個字。
這里不像道觀,更像是一處被遺忘的廢墟。
“是這里嗎?”葉冰依熄了火,語氣里滿是懷疑。
簫羽這時緩過來一些,他睜開眼,里面布滿了血絲。他向外看了看,沒有回答,而是自己推開了車門。
“你慢點?!比~冰依趕緊下車去扶他。
兩人順著石階向上走。臺階上布滿青苔,濕滑難行。走了大概十幾分鐘,一座破敗的道觀出現(xiàn)在眼前。院墻有幾處已經(jīng)塌了,露出里面的景象。正殿的屋頂破了一個大洞,幾根腐朽的木梁岌岌可危。
院子里,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道袍的老道士,正拿著一把竹掃帚,一下一下地掃著地上的落葉。他很瘦,身形枯槁,背影看上去就像一截風干的樹枝。
聽到腳步聲,他停下動作,緩緩轉(zhuǎn)過身。那是一張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五官像是被歲月捏在了一起,看不出年紀,也看不出情緒。
“兩位施主,有何貴干?”他開口,嗓音沙啞,如同兩塊石頭在摩擦。
葉冰依上前一步,組織了一下語:“道長,我們是慕名而來的。想……想請教一些關(guān)于‘精神’方面的問題?!?
她不敢說得太明白,只能用這種模糊的詞匯。
老道士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他垂下眼皮,繼續(xù)掃地:“貧道不懂什么精神。這里只有清香三炷,神像一尊。要求財,出門左轉(zhuǎn)是財神殿。要求姻緣,山下月老祠香火更旺?!?
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們不是來求財求姻緣的。”簫羽突然開口,他掙開葉冰依的攙扶,自己向前走了兩步。他站得不穩(wěn),但姿態(tài)很直?!拔覀兿胫溃袥]有一種方法,可以……控制自己的‘神’?!?
老道士的掃帚停住了。他抬起頭,第一次正視簫羽。他的視線在簫羽的臉上一掃而過。
“沒有方法?!彼卮鸬酶纱嗬?,“道法自然。人心浮躁,才會妄圖去‘控制’。你們回吧?!?
“道長!”葉冰依急了,“我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他……他的情況很不好。我-->>們聽說,道家有秘法可以解決這種問題?!?
“秘法?”老道士重復著這兩個字,臉上第一次露出一個近似于嘲諷的表情,“世人都想要秘法,想要捷徑。卻不知大道至簡。你們要找的,不過是‘守一’、‘凝神’這些入門的東西?!?
“守一?凝神?”簫羽皺起眉頭,“這些基礎(chǔ)心法,我看過。沒用?!?
“沒用,是因為心不誠,神不定?!崩系朗康恼Z氣變得嚴厲起來,“你們的心太亂了。一個被欲望驅(qū)使,一個被恐懼填滿。這樣的心,如何‘守一’?神府大門敞開,任由外邪侵入,談何‘凝神’?”
他一揮掃帚,指著下山的路:“貧道這里沒有你們要的東西。請回?!?
失望。徹底的失望。
葉冰依還想說什么,卻被簫羽拉住了。
“我們走?!焙嵱鸬淖齑?jīng)]有血色,他轉(zhuǎn)身,腳步虛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