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話題,火光映照下,她看不清霍沉淵的神情,卻能感受到他周身瞬間變得沉重的氣息。
她點了點頭,聲音很輕:“想?!?
篝火的最后一絲余溫也快要散盡,夜風(fēng)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刺骨的冷。
“這里太冷了,”霍沉淵站起身,自然地牽起她的手,“我們回去說?!?
他的掌心干燥而溫暖,將她冰涼的手指一根根包裹住。
回到工棚,霍沉淵沒有馬上開口,他先是給爐子里添了些柴,又給江渝倒了杯熱水,讓她捧著暖手。
昏黃的燈光下,他英挺的側(cè)臉線條緊繃,眼神晦暗不明,周身縈繞著一股沉郁。
江渝安靜地等著,沒有催促。
霍沉淵卻忽然站起身,從一個上鎖的鐵皮柜里,拿出一瓶沒有標簽的軍用特供烈酒,和兩個搪瓷杯。
“砰”的一聲,兩個杯子被他放在桌上,他擰開瓶蓋,一股辛辣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
“喝點,暖暖身子。”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又看向江渝。
江渝知道,他不是為了暖身子,而是需要一些酒精,來給予自己揭開傷疤的勇氣。
她點了點頭:“好?!?
他給她倒了小半杯,自己卻率先將那滿滿一杯酒仰頭灌下,喉結(jié)滾動,辛辣的液體像是火,從他的喉嚨一路燒到胃里。
他放下空杯,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眼眶被烈酒逼出了一圈紅色。他像是終于找到了開口的力氣,聲音很輕,像沾了霜的枯葉,在寂靜的夜里發(fā)出沙啞的摩擦聲。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開口,聲音很輕。
“那時候我還很小,跟著部隊轉(zhuǎn)移。
路上,我們遭遇了敵特的突襲。
為了掩護大部隊撤離,父親帶著一隊人去引開火力,母親則帶著我,和其他家屬一起躲在一個臨時山洞里?!?
“但是我們被發(fā)現(xiàn)了。為了不拖累其他人,也為了不讓自己成為敵人要挾父親的籌碼,她……抱著當(dāng)時僅有的兩顆手榴彈,沖進了敵群。”
“她死得很壯烈,是英雄?!?
霍沉淵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但江渝卻能從他緊握的、青筋暴起的拳頭上,感受到他內(nèi)心那片早已掀起驚濤駭浪的海。
“所有人都這么說,父親也是這么告訴我的。他告訴我,要為母親感到驕傲??墒恰?
他頓住了,抬起頭,漆黑的眼眸里,翻涌著江渝從未見過的、深可見骨的痛苦和自責(zé)。
“可是我只記得,她沖出去之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那眼神里沒有驕傲,只有不舍和恐懼。我甚至記得,那天敵人的槍聲很響,可我卻清晰地聽到了她引爆炸彈前,那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對不起?!?
“她不是不怕死,她只是……別無選擇?!?
“從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絕不能再讓這種事情發(fā)生。我絕不允許我重視的人,再因為我的無能為力,而陷入那種別無選擇的絕境。”
江渝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她無法呼吸。
她終于明白了,他那份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究竟從何而來。
那不是大男子主義的掌控,而是一個孩子用半生時間,去彌補童年那場最深刻的創(chuàng)傷和恐懼。
她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握住了他那只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的手。
他手里拿過酒瓶,給自己也倒了滿滿一杯。
在霍沉淵錯愕的注視下,江渝仰起頭,將那杯辛辣的烈酒盡數(shù)咽下。
酒液嗆得她眼淚都流了出來,一張小臉瞬間漲得通紅。
她重重放下酒杯,帶著一身酒氣,直視著他因為醉意和震驚而顯得有些迷離的眼睛。
“霍沉淵,”她仰頭看著他,那雙清亮的眼眸里,因為酒精和淚水,蒙上了一層水汽,“聽著,我不是你的母親。我也永遠,永遠不會讓自己,成為需要被犧牲的那個籌碼?!?
“我會保護好我自己,我會變得比任何人都強大,強大到足以和你并肩作戰(zhàn),甚至……在你需要的時候,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