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這玩意兒……真能賣大錢?”
李錚忍不住又問,心里頭七上八下,既興奮又有些不敢置信。
那褡褳底層緊貼師父后背的粗布包裹,仿佛帶著灼人的溫度。
“急個屁!”
陳光陽喘了口粗氣,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拉長,“等回去看看是啥情況?!?
他話音未落,目光已穿過稀疏的林間縫隙,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屯子邊緣自家小院透出的昏黃燈火,以及……屋子里面熟悉的笑聲。
陳光陽眉頭一挑,腳下不由得加快了幾分:“嗯?家來且(客人)了?”
兩條狗搶先進(jìn)了院,大屁眼子抖著毛上的雪粒子。
撒著歡兒往堂屋門口鉆,喉嚨里發(fā)出低低的、邀功似的嗚咽。
“師父,到家了!”李錚的聲音帶著點(diǎn)雀躍后的沙啞。
“嗯,把東西放外屋地,輕點(diǎn)?!?
陳光陽卸下包袱,解開系緊的棉襖四角,露出里面碼得整整齊齊、羽毛沾著雪粒的十七只飛龍。
他甩了甩發(fā)酸的胳膊,側(cè)耳一聽,堂屋里傳出說話聲,聽著還挺熱鬧,不是他媳婦和大奶奶的動靜。
他掀開堂屋厚重的棉布簾子,一股暖烘烘的、混雜著奶香、草藥味和煙火氣的氣息撲面而來。
昏黃的燈光下,程大牛逼那標(biāo)志性的油亮舊藥箱正敞著口擱在炕桌上。老爺子佝僂著腰。
正坐在炕沿邊,兩根枯瘦的手指搭在襁褓里小崽子的細(xì)手腕上,瞇著眼,捻著他那把稀疏的山羊胡子。
媳婦沈知霜今天沒去公社內(nèi),大奶奶抱著另一個襁褓在旁邊看著。
“喲?程叔來了?”陳光陽咧嘴一笑,坐在了一旁。
程大牛逼眼皮都沒抬,“上山了?”
“嘿嘿,這不給孩兒他娘弄點(diǎn)飛龍燉湯補(bǔ)身子嘛!程叔,倆小的咋樣?”陳光陽搓了搓凍僵的手,湊到炕邊,探頭看著襁褓里那兩張粉嘟嘟的小臉。
程大牛逼這才慢悠悠收回手,捋了捋胡子,臉上那點(diǎn)傲然里摻了點(diǎn)滿意:“脈門跳得穩(wěn)當(dāng)!大的這個男孩,先天底子厚實(shí)點(diǎn),哭聲也亮堂。小的這個姑娘啊?!?
他又指指大奶奶懷里的,“稍微弱那么一絲絲,不過也沒啥大礙,精心養(yǎng)著,過個把月就趕上趟了。你媳婦身子骨虧得厲害,這次是險棋!得好好將養(yǎng),人參須子燉老母雞不能斷,我那‘百歲還陽’的底酒,每天給她溫一小盅,活血暖宮?!?
“成!都聽您老的!”
陳光陽滿口答應(yīng),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眼珠一轉(zhuǎn),帶著點(diǎn)壓不住的興奮勁兒,沖外屋喊:“李錚!把褡褳里最底下那寶貝疙瘩,輕手輕腳地抱進(jìn)來!”
李錚在外屋地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動作卻極其小心。
他解開褡褳,一層層剝開那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粗布包袱,仿佛在拆一件稀世珍寶。
隨著布匹掀開,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泥土深層的腥氣、溫潤藥香和淡淡硫磺味的奇異氣息,悄無聲息地在溫暖的堂屋里彌漫開來。
瞬間壓過了奶香和草藥味。
程大牛逼捻著胡子的手一頓,渾濁的老眼瞬間瞇了起來。
鼻翼不自覺地翕動兩下:“嗯?啥味兒這是……”
他嗅了嗅,眉頭微微皺起,“像…像地氣兒?還有點(diǎn)…老山貨的底子?你小子又挖著啥棒槌了?
別是拿根須子糊弄我老頭子吧?人參、靈芝,啥好藥材我老程沒見過?當(dāng)年在省城大藥房坐堂那會兒……”
他話還沒說完,李錚已經(jīng)雙手捧著那“寶貝疙瘩”,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走了進(jìn)來。
燈光下,那株深紫褐色、布滿歲月皺紋和細(xì)密根須的塊根。
如同一個盤膝而坐、比例協(xié)調(diào)的小人兒,靜靜地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頭顱”圓潤,“軀干”粗壯,“四肢”蜷曲自然,甚至能看清“手指”、“腳趾”的細(xì)微輪廓。
頂端那一點(diǎn)細(xì)微的嫩綠芽孢,在昏黃的燈光下,依舊倔強(qiáng)地昭示著內(nèi)蘊(yùn)的磅礴生機(jī)。
那截褪色的紅頭繩,如同一個神秘的符咒,緊緊系在它清晰的“脖頸”位置。
“哎呦我草……”
程大牛逼后半截的吹噓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那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得溜圓,比剛才李錚在山上發(fā)現(xiàn)時還要夸張!
他像被雷劈了似的,“噌”地從炕沿邊躥了起來,佝僂的腰桿都挺直了幾分,差點(diǎn)帶翻了炕桌上的藥箱。
他一步搶到李錚面前,枯瘦的手指懸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聲音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尖利和顫抖,完全沒了之前的矜持:
“人…人形何首烏?!還是帶了紅頭繩、開了芽頭的靈物?!”
他猛地扭過頭,老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都因激動而扭曲。
眼神像探照燈一樣死死釘在陳光陽臉上,聲音都劈了叉:“陳光陽!你小子…
你他娘的踩了哪路神仙的腳后跟?這…這東西你從哪個山窩窩里刨出來的?!”
陳光陽看著程大牛逼這反應(yīng),心里那點(diǎn)得意勁兒像剛開封的烈酒。
“呼”地一下頂?shù)搅颂祆`蓋。
他努力繃著臉,故作平淡地拍了拍李錚的肩膀:“就這小子眼尖,在山旮旯里瞄見的。
咋樣,程叔?這玩意兒,比你那‘百歲還陽’的主料,如何?”那語氣,帶著點(diǎn)“老子看你還吹不吹”的調(diào)侃。
“放屁!這能比嗎?!”
程大牛逼唾沫星子差點(diǎn)噴陳光陽一臉。
他激動得揮舞著手臂,恨不得把何首烏搶過來抱在懷里。
“我那‘百歲還陽’頂天了加點(diǎn)老山參須子!這是啥?
這是通了靈的山精地氣!比百年老山參還稀罕的玩意兒!只在特殊溫潤的地氣眼子上才能長成形!
傳說能延年益壽,固本培元!真正的天材地寶!我…我他媽只聽我?guī)煾傅膸煾?,喝多了酒含糊提過一嘴!都當(dāng)是神話故事聽呢!”
他俯下身,幾乎把臉貼到何首烏上,貪婪地嗅著那股奇異的藥香硫磺氣。
手指在距離表皮毫厘之處虛虛描摹著那些天然的“五官”輪廓,嘴里嘖嘖有聲:“瞧瞧這品相!瞧瞧這芽孢!瞧瞧這根系!哎呦我的老天爺…深扎巖隙,根須盤結(jié)如龍筋??!
挖得也講究!一點(diǎn)皮兒都沒破!還知道系紅繩…你小子,懂點(diǎn)老輩的規(guī)矩!”
程大牛逼猛地直起身,那雙剛才還渾濁不堪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
像餓狼盯上了肥肉,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迫切:“這玩意兒不能這么放著!
暴殄天物!陳光陽,趕緊的!帶上它,叫上這小子,跟我回彈藥洞!馬上!現(xiàn)在!這東西得趁它靈氣未散,趕緊入酒!”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收拾自己的藥箱,動作快得完全不像個老頭子。
嘴里還不停念叨:“娘的,老子壓箱底的‘還陽酒’方子,總算能配上它該有的君藥了!
這何首烏做引子,君臣佐使都得重新配伍…火候怎么拿捏…用什么酒底子才能不壓住它的性兒…對對對,得用彈藥洞那批窖藏最久、最醇的高粱燒!年份夠,夠厚!”
看他這火燒屁股的架勢,陳光陽知道這事兒耽誤不得。
他立刻對媳婦和大奶奶道:“知霜,大奶奶,我跟程叔去趟彈藥洞,安置好這寶貝就回來。李錚,背上褡褳,原樣包好,路上手穩(wěn)著點(diǎn)!”
“哎!”李錚響亮地應(yīng)道,小心翼翼地將何首烏再次用粗布層層包裹。
動作輕柔得像捧著剛出生的嬰兒,重新放進(jìn)褡褳最底層,緊緊貼在自己胸口背好。
程大牛逼已經(jīng)挎好藥箱,急不可耐地掀簾子就往外沖,嘴里還催著:
“快點(diǎn)!磨蹭啥呢!山精地氣,離了地脈久了,靈氣會散的!暴殄天物啊!”
夜色如墨,寒風(fēng)卷著雪粒子抽在臉上,生疼。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村后山坳里的彈藥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