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nèi)回蕩,聽不出喜怒,卻帶著千鈞之重。
陸丞以頭觸地,聲音因激動而微顫,卻清晰堅定:“臣知罪。
臣罪在未能徹底掃清江南積弊,反遭構(gòu)陷,致使圣心憂慮有負皇恩。
然臣更知若因懼罪而緘默不,坐視蠹蟲繼續(xù)啃噬國本,則臣罪更大。”
他沒有辯解,沒有喊冤,而是直接認下一個“=辦事不力”=之罪,將矛頭指向了更深層的國本問題。
皇帝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他本以為陸丞會痛哭流涕,陳述冤情。
“哦?依你之見,江南積弊,深在何處?
李文昌參你更張?zhí)^、動搖國本又是何故?”
陸丞依舊跪伏,語速加快:“陛下。江南之弊,不在賦稅沉重,而在胥吏層層盤剝,豪強與貪官勾結(jié),將朝廷恩澤百姓血汗盡數(shù)中飽私囊。
臣查辦漕市二司,證據(jù)確鑿,每年被侵吞之國稅何止百萬。
此乃動搖國本之實。
臣所謂更張不過是將本屬于朝廷,屬于百姓之物歸還原主,何來太過?
李文昌參臣,無非因臣之舉斷了某些人的財路,觸動了盤根錯節(jié)的利益網(wǎng)絡。
其所動蕩,正是革除沉疴之必然陣痛。
若因陣痛而止步,則癰瘡永無愈合之日?!?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雖依舊跪著脊梁卻挺得筆直:“陛下明鑒。臣在江南,減免不合理雜稅,百姓額手稱慶。
整頓漕運市舶,國庫收入立增。此乃有目共睹。
為何臣稍有舉措,便謗滿朝野?
為何查辦兩個貪官,便成動搖國本?
只因臣觸碰之利益,根深蒂固,直通廟堂?!?
這話已極為大膽,幾乎是指著鼻子說朝中有奸臣了。
殿內(nèi)侍立的太監(jiān)嚇得臉色發(fā)白,大氣不敢出。
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扶手:“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與江南貪官勾結(jié)阻你辦案?
甚至朕身邊,也有小人?”
“臣不敢妄測?!?
陸丞立刻叩首,“臣只知據(jù)范明遠周安邦供述,以及賬冊顯示,歷年皆有巨額款項流向京城。
最終指向致仕的劉閣老府上。
臣離京前已將所有證據(jù)副本,密封呈送通政司、都察院及司禮監(jiān)。
陛下一查便知。”
他終于拋出了最關鍵的王牌劉閣老。
皇帝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坐直了身體:“劉閣老?此當真?”
劉閣老是他即位初期的輔政重臣,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雖已致仕影響力猶存。
若他真與江南貪腐有染,那牽扯就太大了。
“臣愿以性命擔保?!?
陸丞斬釘截鐵,“臣更敢問陛下,若臣果真罪大惡極,為何有人不惜派遣江湖死士,于臣返京途中數(shù)次截殺,欲置臣于死地?
若非臣僥幸得脫,今日便是一具枯骨,何來面圣陳冤之機?
此等行徑是畏臣回京,還是畏臣帶回的真相?”
“截殺?”皇帝臉色徹底變了,“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臣之護衛(wèi)校尉可作證,俘獲之死士雖自盡,但其身上搜出之兵器令牌皆非尋常之物。
陛下可派人徹查?!?
殿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皇帝臉色變幻不定,顯然在消化這驚人的信息。
李文昌的奏章,只強調(diào)陸丞行事激進引發(fā)動蕩,對貪腐細節(jié)和截殺之事只字未提,甚至暗示陸丞可能攜款潛逃。
而陸丞此刻帶來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版本,并且牽扯出了劉閣老這等重量級人物。
良久,皇帝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冷意:“朕……知道了。你一路辛苦,先下去歇著吧。
沒有朕的旨意暫勿離開住處,亦勿與外人接觸?!?
這是要軟禁審查了。
但比起直接下獄已是天壤之別。
“臣,謝陛下隆恩。”
陸丞知道,皇帝已經(jīng)聽進去了。
他再次叩-->>首躬身退出了大殿。
老太監(jiān)黃公公正等在門外,見他出來,低聲道:“跟咱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