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當著謝容的面道一聲謝,雖不知他用得什么辦法,以她對戴萬如的了解,讓戴萬如一夜間轉變態(tài)度,必是不容易。
是以,想當面道一聲謝,然而,幾日了,謝容不曾歸府。
正在思忖間,院子里來了人,是戴萬如跟前的嬤嬤,走上前福下身。
“表姑娘去前廳一趟?!?
“做什么?”戴纓看了那婆子一眼。
“夫人請您去,至于是什么事,咱們做下人的哪能知道。”婆子說道,“表姑娘還是快去罷,莫讓夫人久等?!?
戴萬如見了戴纓,臉上端起燦爛的笑,拉她坐下。
“我的兒,病了幾日,把一張臉盤子都清減了?!?
戴萬如突如其來的轉變叫戴纓很不適應,抽出雙手,開口道:“姑母叫阿纓前來可是有事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敝旒t白齒間溢出一聲輕笑,“嗐,叫你來是告訴你一事,王家那邊把日子定了,就在初八?!?
說罷,拈起指,掐算一番,又是一聲笑:“就是十日后了?!?
戴纓沒說什么,緩緩低下眼,看著戴萬如那張因開心而合不攏的雙唇。
戴纓的不吵不鬧,反叫戴萬如意外。
那晚兒子到她面前,為了戴纓拿自己的官途和親事做威脅,她不得不暫時應下。
在她的想象中,戴纓若聽到仍要到王家為妾的消息,雖不至于大聲哭鬧,卻也絕不會是這樣沉靜的態(tài)度,于是,虛假的笑聲收起,嘴闊處的浮粉顯出兩道笑印。
在戴萬如完全斂去笑意后,戴纓開口了:“阿纓一直以來有個疑惑,總不得解,想求問于姑母?!?
戴萬如點頭道:“說來?!?
“姑母恨我,這一點我清楚,只是不明白,姑母緣何這樣恨我。”
戴萬如的表情冷了下來,看著戴纓不語。
“因為我母親?又或是您覺得我得到了太多表兄的關注?還是這惡本就沒有緣由,您只是需要一個發(fā)泄口,打壓我成就您的快慰?”
戴纓一句接一句問出,最后說道:“看到我過得不好,您心里舒坦。”
戴萬如高傲地抬起下巴,仍是一聲不語。
“表兄現(xiàn)下應該不在京都罷,怕他壞事,遂找事故支開他,幾日后,一頂轎子將我抬入王家,待他回來,事已成,生米做成熟飯,他就是再鬧,也不怕了?!?
戴纓仿佛事不關己地說著別人的事:“何論你了解自家兒子,總能用話兜住他,是么?”
戴萬如將雙手疊放于腿上,腰背一如既往地挺直:“姑母有一點從不否認,纓丫頭,你是有些小聰明的,我知道你在拼命地掙扎,只是可惜了……”
“只要你一日未出嫁,我,作為你的長輩,便一日能為你做主,管教你更是名正順,這道理你扭不過?!?
說到這里,戴萬如輕笑一聲,“姑母真心勸你一句,放棄罷,沒用的,你的小聰明只能讓你稍作喘息,卻不能撼動這世道的鐵律章程,說說看,你能么?”
她不能,戴纓在心里給了回答。
從她獲得新生,她就沒想過同戴萬如斗,沒想過同陸婉兒斗,因為她知道自己斗不過她們,一則以輩分相壓,一則以階級相凌。
自己不是無所不能的神,沒有通天的本事,她活了,卻仍活在這世道的陰影中。
因為重活一次,她終于能在激流中,稍微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讓自己撞上暗礁時,不至于粉身碎骨,僅此而已。
她要怎么辦?就這么妥協(xié)?
要么死,要么遵循這世道的規(guī)則,利用它,嚼碎它,榨取一線生機,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樣。
“姑母說我命不好,是,我這命中坎坷多半由你所致。”
“什么意思,威脅我?”戴萬如挑起半邊眉。
戴纓笑著搖了搖頭:“您就不怕……我在那戶人家立住腳,反過來對付你?”
戴萬如似是聽到什么笑話,那王慶官任員外郎,雖說是謝山上級,卻也不是頂大的官,再者,如今京都城誰人不知謝家同陸家定了親。
就算王慶受了攛掇,也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
戴萬如假模假樣地說道:“姑母不是不知你的手段和能耐,只是……”接著拿帕掩嘴譏笑出聲,“一個低階文職有多大能耐,王家老爺只怕也不能如你的愿?!?
這也是為何戴萬如不懼,丈量她不能鬧出什么動靜。
“你這丫頭就別同自家人置氣了,畢竟是一家人不是?日后你去了王家,還得指著娘家作倚仗?!?
戴萬如唇角含笑,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倒刺。
戴纓點了點頭:“姑母說的是,阿纓受教了?!?
如此乖順的語調讓戴萬如覺著哪里不對,可又說不上來,于是往她面上看了一眼,想要看出點什么,然而,那張帶著病氣的面上,只有平靜,再無其他。
戴纓回了自己的院子。
孔嬤嬤擔憂地跟進屋中,關心道:“夫人可是說了什么?”
戴纓微笑道:“嬤嬤放心,沒什么?!?
“我的姐兒,你莫騙我?!?
“真沒什么,嬤嬤,我想一個人坐會兒,讓歸雁把我的算盤拿來?!?
孔嬤嬤應是,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歸雁拿來算盤,放到窗榻上的小幾,再折過身,將戴纓扶上窗榻,默不出聲地倒了一盞茶,然后安靜地侍立于一側。
屋室中,響起清脆的算珠聲,一聲砸著一聲,噼里啪啦,像是云端的裂閃,像是鐵器相撞時的鏗鏘。
玉手控著算盤利索一搖,嘩啦啦,清盤。
上上下下的算珠,全部回歸到本位,她怔怔地看著眼下的算珠。
十日,還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