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不對頭。”
孟婆疑惑道:“你竟然沒鬧著要跟陳娘子她們先走——”
張傳世沉默半晌,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反問:
“大人呢?大人答應(yīng)要走了?”
孟婆總覺得他的神情怪怪的,但聽他這樣一說,便搖頭:
“沒有呢,大人不愿意走?!彼龂@了口氣:
“大人的脾氣你也清楚,她怎么可能留咱們在這送死,她獨(dú)自離開呢——”
她說到這里,眼神里流露出慈愛、溫柔又有些憐憫的神情:
“大人的意思是丁大人非我萬安縣人,丁大人等任務(wù)完成了,讓他們先走,朱大人不允許,雙方這才產(chǎn)生爭執(zhí)了?!?
孟婆這樣一解釋,張傳世與劉業(yè)全都聽懂了。
劉業(yè)全初時沒料到情況這么嚴(yán)重,聽到說是鎮(zhèn)魔司內(nèi)人皮鬼母子即將復(fù)蘇,臉色瞬間嚇得慘白,此時哪里還有心思勸架,滿心都打算著要如何從這一樁鬼禍中全身而退了。
“朱大人,我也上有老、下有小,你放我離開,回頭我入京,替你照顧家人——”
他腿都軟了,顫聲道。
朱光嶺卻根本不理他,只是看向趙福生:
“你走,你帶小孩、女人走?!?
趙福生搖頭:
“我說了,我不走,我們?nèi)f安縣鎮(zhèn)魔司的人都不走,丁大同他們不是我萬安縣的人,他的任務(wù)就是送鬼胎,如今鬼胎送到,任務(wù)完成,讓他入京報信?!?
朱光嶺正要說話,趙福生嘆了一聲,抬手將他欲說的話打斷:
“朱大人,我們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如今大難在即,厲鬼一旦復(fù)蘇,需要我們齊心協(xié)力,把你的鬼收了,沒必要將力量消耗在這個時候?!?
她的話起了作用。
朱光嶺緩緩控制起自己的厲鬼力量,雷聲停止,烏云散開,地面的潮氣也滲入地底深處。
朱光嶺臉上的死氣消匿,但他的表情仍很僵硬:
“人皮鬼母的可怕之處你想像不到。”
“我想像得到?!?
趙福生點(diǎn)頭:
“昨夜我打過交道,兩具人皮厲鬼的力量驚人,這四十多年時間內(nèi),人皮厲鬼的鬼倀吞吃了數(shù)十位將領(lǐng)——”
朱光嶺聽她這話,補(bǔ)充道:
“不止是將領(lǐng),還有隨行的其他馭鬼者?!?
“總而之,人皮母子鬼的鬼倀很多,每個鬼倀實(shí)力不凡?!壁w福生說道:
“能控制這些鬼倀,證明人皮鬼母的品階定在子鬼倀之上。”
“是!”
朱光嶺還怕她不明白其中關(guān)鍵,所以才不知天高地厚要留下來。
此時見她意識清楚,話語條理分明,便道:
“遠(yuǎn)在災(zāi)級之上!留下來必死無疑?!?
“我明白?!?
趙福生一說完,朱光嶺倒不明白了:
“你既然明白,又何苦留下送死呢?”
他的安排是想要保趙福生一命,她是聰明人,難道不知道嗎?
“送不送死的倒也不一定?!?
趙福生笑了笑。
大難臨頭,朱光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笑得出來的。
“我們都是馭鬼者,何必自相殘殺?你趕不走我,一旦打起來,只是雙方各有損傷罷了?!壁w福生見他神態(tài)軟化,不由道:
“當(dāng)務(wù)之急,不如聯(lián)手,先解決了上陽郡的問題再說?!?
朱光嶺神情陰晴不定:
“我要收回先前對你的判斷,趙大人,你好像并不精明?!?
趙福生并不因他話而惱怒。
她重新坐回原位,招手示意劉業(yè)全上前重新?lián)Q水泡茶,接著道:
“我精不精明,不需要別人評判,我要怎么做,我心中自是有數(shù)?!?
朱光嶺惱怒:
“留下來是死,你好好馭鬼者,理智還在,離失控還早,就算入京,必是朝廷鎮(zhèn)魔司需要的大將之材——”
趙福生對他的點(diǎn)評不置可否:
“我們是鎮(zhèn)魔司的馭鬼者?!?
“那又如何?”朱光嶺不解。
趙福生道:
“馭鬼者是擋在大眾面前的一道防鬼的高墻,我實(shí)力越強(qiáng),越應(yīng)該留在此處,如果我都跑了,留誰面對厲鬼呢?百姓嗎?”
“……”朱光嶺沒接話,但從他過往選擇,眾人心中已經(jīng)猜到他的答案了。
“你放我離開,無非是信任我的人品,相信我會承你的情。”趙福生微笑著道:
“可如果我真在這個時候離開,你難道放心將你的族人交付給我?”
朱光嶺的嘴唇動了動,隨即嘆了口氣:
“盡人事,聽天命?!?
趙福生見他神色固執(zhí),搖了搖頭,不再試圖說服他。
同樣的,在朱光嶺心里,可能也覺得她固執(zhí)、迂腐,恐怕還很不知死活。
雙方沉默了半晌,趙福生看向丁大同:
“剛剛的事你也聽見了,我話不多說,這里情況危險,盧家人已經(jīng)不適合留在此處。”
丁大同眼中閃過害怕。
他是馭鬼者,對鬼的恐懼已經(jīng)深入骨髓,昨夜的人皮厲鬼他也親自面對,在這樣的厲鬼面前,他馭使的鬼半點(diǎn)兒反應(yīng)都沒有——被全面壓制了。
而昨夜見識的鬼竟然只是人皮母子鬼的鬼倀之一,據(jù)朱光嶺所說,這樣的鬼倀上陽郡還有數(shù)十個多之多。
他要是強(qiáng)行留下來,恐怕是要必死無疑的。
陶立方、胡容兩人也害怕了。
趙福生此時提出要讓他們?nèi)俗?,顯然是要放他們一條生路。
丁大同心中既是感激,又是羞愧,他的心潮澎湃,一時間意氣上頭,想要沖動的開口說自己也留下來。
可是想到厲鬼的可怕,他仍是不敢。
貪生之念壓過了意氣用事,他突然覺得心中沉甸甸的:
“大人——”
“別來哭哭啼啼這一套?!?
趙福生皺眉厲喝:
“難道這個時候了,還要讓我出安慰你嗎?!”
丁大同頓時羞愧又內(nèi)疚的低下頭。
“你替我將盧家人、厲東平一起帶走——”
趙福生話音剛落,陳多子突然出聲:
“大人,我不走?!?
“別鬧!”
趙福生皺眉斥完,緩了緩語氣:
“不瞞你說,陳娘子,你的厲鬼特殊,我原本是打算在此次帝京之行后,將你帶回萬安縣的——”
她的話令得驚恐交加中的劉業(yè)全也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陳多子——這個婦人看著清秀平凡,似是尋常人,卻沒料到她竟然也是一位馭鬼者。
看樣子這一群人藏龍臥虎,幸虧昨夜的事情最終善了了,否則若真得罪了趙福生一行,把他打殺了,看樣子朱光嶺也不會為他報仇出氣的。
他有些后怕。
陳多子聽聞趙福生這話,卻一下便眼眶蓄淚:
“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是怕我沒用,不敢跟大人提及,我、我——”
“你聽我說。”
趙福生打斷她的話:
“你如今沒入鎮(zhèn)魔司,雖說馭鬼,可也只是不相干的普通人,這事兒牽連不到你身上,你有家有兒,上有母親,這一次你跟著丁大同他們?nèi)刖?,憑你馭鬼本事,將來盧家不愁吃喝,總也過得富足?!?
陳多子哽咽出聲。
這樣的生活本來是她夢寐以求,可不知為什么,此時再想想仍像以前一般相夫教子、侍候家人,一生在房中、廚房打轉(zhuǎn),她卻覺得半點(diǎn)兒都不快活。
“我不會走的。”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固執(zhí)道:
“大人不要勸,也勸不動我,大人既然說了,要帶我回萬安縣,那我便只當(dāng)我是萬安縣鎮(zhèn)魔司的人,大家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先前朱光嶺與趙福生之間相似的對話此時又再度上演,只是說話的人更換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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