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行云扔在院子里,然后瀟灑走掉……沈璃是這樣想的。但她猶豫了半天,還是將他架了起來,扔到后院的搖椅上。沈璃覺得他應(yīng)該為這些日子看過的自己的笑話付出代價,而不是這么輕而易舉地死掉。沈璃在屋里翻了許久,終于找出了行云平日里吃的藥,費了一番工夫煎好了,她端著藥,走到行云面前,見他還暈著,沈璃一琢磨,伸手捏住他的下頜,不客氣地將他牙關(guān)掰開,一碗剛熬好的藥吹也沒吹一下,作勢要倒進(jìn)行云嘴里。“等一下!”行云忽然開口,他臉色尚蒼白,悶聲咳了兩下,輕輕推開沈璃的手,嘆息道,“我自己來吧?!鄙蛄裘迹骸澳闶窃谕婵嗳庥媶??”“不,是真暈了一瞬,方才醒了,只是想享受一下被人照顧的感覺。”行云失笑,“不過我好像想太多了?!薄澳愫沃故窍胩?!今日吃了我的臘肉,又戲弄我這么些天,竟還妄想要我照顧你!”沈璃按捺住怒火,掀了衣擺,一甩屁股,下意識地便要往地上坐,但恍然記起自己如今已不是原身,她已半蹲的身子又僵硬地直立起來。而行云卻已不要命地當(dāng)著她的面笑出聲來:“你瞅,還是做雞比較自在,可是如此?”被病態(tài)掩蓋住的眉眼竟別樣地動人。此時,不管行云美得多么攝人心魄,沈璃只握緊了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還能找到一個我不殺你的理由嗎?”這本是極具殺氣的一句話,但行云聽罷只輕淺一笑:“別鬧了,藥給我吧,廚房里還給你剩了半塊臘肉,回頭餓了我煮肉湯給你喝?!边@話簡直是四兩撥千斤,給了沈璃致命一擊。不殺他的理由……就這么被他輕而易舉地說出來了……拳頭再也無法握緊,沈璃覺得行云定是在這個屋子里布了個什么奇怪的陣法,讓她慢慢變得不像那個魔界的王爺了?;謴?fù)了人身,但內(nèi)息仍舊不穩(wěn),法力也只有一兩成,沈璃一下午都在琢磨,自己要什么時候離開這個小院。行云的陣法擺得好,在這里能恢復(fù)得更快些,但若一直待在這里,魔界的人只怕很快便會尋來,到時這個凡人……“幫我取下臘肉?!毙性频穆曇敉蝗粡乃澈筱@出來,“那塊肉掛得太高了,我直不起腰,取不下來?!鄙蛄沉诵性埔谎?,只被揍了一拳便痛成這副樣子,若是對上魔界的追兵,那還了得,非直接魂飛魄散了不可。沈璃一聲嘆息:“在哪兒?”她進(jìn)了廚房,往上一望,半塊臘肉掛在梁上,行云在一旁遞了根桿子給她,沈璃沒接,從一旁抽了個空碗,像飛盤一樣往空中一拋,陶碗碗邊如刀,飛快地割斷掛臘肉的細(xì)繩,在碰壁之前又繞了個圈轉(zhuǎn)回來,恰好接住掉落的臘肉,又穩(wěn)穩(wěn)妥妥地飛回沈璃的手里。顯擺了這么一手,沈璃十分得意,她斜眼往旁邊一瞅,本欲見到凡人驚嘆仰慕的目光,哪承想只見行云撅著屁股從灶臺下摸出了一塊極臟的抹布,遞給她道:“太好了,既然你有這手功夫,順道就把我這廚房梁上的灰都給‘咻’的一下,抹抹干凈?!鄙蛄Ф酥耄⒅种幸芽床怀鲱伾哪ú?,語氣微妙地問:“你知道你在使喚誰嗎?”行云只笑道:“我這不是沒問過你的身份嘛,怎會知道使喚的是誰?!鄙蛄У哪樕与y看。行云無奈地?fù)u頭,扔了抹布?!昂冒珊冒?,不抹便不抹吧。那你幫我提兩桶水進(jìn)來?!鄙蛄⑼胍粩R,眼一瞪,又見行云捂著胃道,“痛……臘肉煮了還是喂你的?!鄙蛄б灰а溃D(zhuǎn)身出門,狹窄的廚房里,怒氣沖沖的她與行云錯身而過時,不經(jīng)意間,挺拔的胸脯蹭過行云的胸膛,這本是一次不經(jīng)意的觸碰,若是沈璃走快一些,或許兩人都沒甚感覺,偏偏她穿了行云的衣裳,寬大的衣擺不經(jīng)意被卡在墻角的火鉗鉤住,沈璃身子一頓,便頓在了這么尷尬的時刻。行云眼神往下一瞥,隨即轉(zhuǎn)開了眼,往旁邊稍稍挪了幾步,錯開身子,他輕咳兩聲道:“你看,我說不大方便是不……”沈璃將被鉤住的衣擺拽出,神色淡然而傲慢:“什么不方便,大驚小怪?!彼~步走出廚房,像是什么感覺也沒有一樣。行云倚著灶臺站了一會兒,待胸腔里稍稍灼熱起來的熱度褪去,他微微一彎腰,目光穿過門框,瞅見了院內(nèi)墻角,某個嘴硬的女人正俯身趴在水缸上舀水,可她趴了許久,也沒見舀出一瓢水來。行云側(cè)過頭,不自覺地用手揉了揉胸腔,覺著這水怕是等不來了,臘肉還是爆炒了吧……這小院果然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吧!沈璃看著水缸之中自己的倒影,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戳了戳,那臉頰上的兩抹紅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誰給她畫上去的嗎?為什么她感覺這么不真實?碧蒼王因為一個凡人而臉……臉紅了?!翱┛﹪},吃飯了?!鄙蛄Р恢谧约旱乃季w里沉浸了多久,忽聽這么一聲喚,千百年來難得熱一次的臉頰立馬褪去紅暈,揚聲道:“本……姑娘名喚沈璃!你再敢用喚牲畜的聲音叫我一次試試!”她一扭頭,卻見行云端著一盤菜站在廳前,斜陽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長,不知為何,他神情有一絲怔愣。沈璃奇怪地打量他,行云一眨眼,倏地回過神來,再次拉扯出唇邊的笑,道:“沈璃,吃飯了。”這話一出,又換沈璃愣了愣,她聽過“王爺,用膳了”,聽過“沈璃!與我來戰(zhàn)!”這樣的語,但從來沒人試過另一種搭配,把她的名字和那么日常的三個字連在一起,竟奇怪地讓她……有種找到家的感覺。沈璃甩了甩腦袋,邁步走向行云:“臘肉若是做毀了,你就得再賠一塊?!毙性频托Γ骸叭羰亲龅锰贸粤擞衷撊绾??你賠我一塊?”沈璃一琢磨:“若是好吃,以后你就當(dāng)我的廚子好了?!毙性埔汇?,淺笑不語。一個能把饅頭做得美味的人,做的臘肉豈會難吃,這結(jié)果便是第二天行云欲去郊外野山上采野山參的時候,沈璃死活不讓,把兩塊石頭大的金子往他衣服里塞。“買肉!”沈璃如是要求,但拿兩塊這么大的金子去買肉,只怕他立馬便會被抓進(jìn)官府吧?行云不肯,推托之時,忽聽叩門聲響。沈璃眉頭一皺,將兩塊金子一扔,金子一落地,那金燦燦的光芒便褪去,金子變成了石頭。行云要去開門,沈璃將他一攔:“我去?!币膊宦犘性普f什么,她上前兩步拉開門。門外是兩個身著青衣的侍衛(wèi),佩大刀,戴青玉佩,兩人看了沈璃一眼,抱拳鞠躬?!斑稊_,我家主子今晚欲前來拜訪二位,還請二位在家等候一天,我等也將在貴府布置一番……”“為何他要來我們便要接待?”沈璃皺眉,“今天沒空,讓他回去等著,有空了叫他?!绷T便要關(guān)門。兩名青衣侍衛(wèi)哪里受過這般待遇,登時一愣,雙雙伸手欲撐住門,哪承想這女子動作看似輕巧,待他倆欲往里推的時候,卻有股大力自門后傳來,將兩人震得往后一退。他們對視一眼,正打算動真格的,那快關(guān)上的門卻又倏地打開,換了個青衣白裳的男子笑瞇瞇地站在門口,他將那女子擋在身后,對兩名青衣侍衛(wèi)道:“你們要來布置?甚好,進(jìn)來吧?!彼岄_一步,合作的態(tài)度讓兩人狐疑地皺眉,但他們還是跨了進(jìn)去。行云將他們領(lǐng)到廚房,往梁上一指:“你們看,這上面可臟了,得清潔一下,抹布在灶臺下面?!薄斑@里就交給你啦?!彼牧伺钠渲幸蝗说募绨?,然后又領(lǐng)著另外一人走到廳里,“這里也有許久沒打掃了,正好幫我弄干凈,晚上好宴請你們主子。”他給兩人安排好工作,自己將背簍一背?!吧蛄ПO(jiān)工,我采了參就回來。”院門關(guān)上,掩住行云的背影,留沈璃抽搐著嘴角,這家伙……簡直奇怪得讓人無法理解!至夜,前院。行云煮了一壺茶,放在院中石桌上,看著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院子,他很是滿意。外面有重重的腳步聲在慢慢靠近,沈璃抱著手站在院門口,神色不悅。行云對著她笑道:“好歹也是要見一國皇太子,為何卻哭喪著臉?”“誰哭喪著臉了?”沈璃道,“不過是已經(jīng)預(yù)見了那個皇太子的德行,什么樣的主子養(yǎng)什么樣的屬下,來了兩撥人都如此傲慢無禮,你覺得主子會好到哪里去?”行云笑著抿了口茶,沒說話。一頂繁復(fù)的轎子在門前停下,寬大的轎身幾乎將小巷撐滿。身著紅綢黃緞的人從轎子上緩步走下,沈璃瞇著眼打量他,一雙丹鳳眼,一張櫻紅唇,不過這快胖成球的身材是怎么回事?皇太子進(jìn)門前上下打量了一眼門口的沈璃,然后挪動身子往院里走,他身后的隨從欲跟,沈璃一伸手:“桌上只有一個茶杯,只請一人?!币幻嘁率绦l(wèi)立即把手摁在刀柄上,圓潤的皇太子卻擺了擺手:“外面候著?!鄙蛄裘?,看起來倒是一副大度的樣子。大門掩上,院里看似只有行云、沈璃與皇太子三人,但在場三人都知道,在今天“布置”的時候,這屋子里已多了太多藏人的地方?;侍釉谑紊献拢骸耙姽右幻嬷鴮嵅灰装 !毙性茰\笑:“還是比見皇太子容易點?!鄙蛄ё杂组L在魔界,魔界尚武,不管是官是民,為人都豪爽耿直。她也是如此,最煩別人與她打官腔,也不愛見別人客套,沈璃往廚房里一鉆,在鍋里盆里到處找起吃的來?!奥犅劰幽芡ü砩?、知未來,吾心感好奇便來看看,欲求一卦,不知公子給占還是不給占?”“不占。”聽他如此果斷拒絕,皇太子臉色一沉,行云只當(dāng)看不見?!拔也⒎撬?,只是不愛行占卜之事,也并非通鬼神之人?;侍尤粲幸苫?,還請另尋他法?!薄昂恰!被侍永湫Γ肮訜o非是想抬抬身價罷了,成,你若能算中我心中之事,我允你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待我登基之后,奉你為國師也不是不可?!毙性茡u頭:“不占?!薄肮幽蛔R抬舉?!被侍幼笥乙淮蛄浚敖袢瘴乙て侥氵@小院也是輕而易舉的事。”行云喝了口茶,不知想到什么事,輕聲笑了出來:“皇太子如此大費周章地過來,不過是想知道自己何時能登基罷了,但天子壽命關(guān)乎國運,不是在下不肯算,而是確實算不出來?;侍咏袢找て酱颂?,我看不易,不過,你若要坐平此處,倒還是有幾分可能。”皇太子臉色一變,拍桌而起,大喊:“好大的狗膽!”沈璃自廚房往院里一瞅,只見一名青衣侍衛(wèi)不知從何處躥出,將一把利劍架在行云脖子上,皇太子怒極,竟將面前那壺?zé)岵柰性粕砩弦粷?,行云欲躲,卻被身后的人制住動作,熱茶霎時潑了他滿身。沈璃聽見行云一聲悶哼,想來是燙得厲害。她瞳孔一縮,心底一股邪火躥起,正欲出門,另外兩名青衣侍衛(wèi)卻落在沈璃跟前,拔劍出鞘。沈璃一聲冷笑,一腳踹開跟前一人,直將那人踹飛出去,撞上行云背后那名青衣侍衛(wèi),兩人摔作一堆。攔在沈璃面前的另一人見狀,一劍刺來,沈璃卻伸手一握,徑直抓住劍刃,手掌收緊,那精鋼劍被她輕輕一捏,像紙一般皺了起來。青衣侍衛(wèi)驚駭?shù)玫钩槔錃狻I蛄α怂膭?,也不理他,身法如鬼魅一般晃到墻角水缸前,舀了一瓢水,手臂一甩便潑了出去,涼水如箭,潑在皇太子身上,力道竟大得將他的身體打下石椅,令他狼狽地滾了一身的泥?!鞍ァ选被侍訙喩頋裢?,頭發(fā)狼狽地貼滿了肉臉。沈璃這些動作不過是在瞬息完成,院中一時竟沒有別的人跳出來制止沈璃,像是都被她嚇呆了一般。沈璃大步上前,一把揪住皇太子的衣領(lǐng),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盯著他的丹鳳眼問:“滾,還是死?”她身上煞氣澎湃,眼睛在黑夜中隱隱泛出駭人的紅光?!按蟆竽懷酢碧訃樀脺喩沓榇?,故作淡定地說出這幾字,但見沈璃眼中紅光更甚,他立馬道:“走,走!”沈璃拽著他的衣領(lǐng),將他拖到門口,拉開院門扔到院子外面,金貴的皇太子立時被眾人接住,有侍衛(wèi)拔刀出鞘,沈璃一聲冷笑,只盯著皇太子道:“看來你們是想死在這里?!被侍舆B滾帶爬地鉆進(jìn)轎子里,大喊:“走!還不快走!你們這群廢物!”一陣兵荒馬亂之后,小院又恢復(fù)寂靜,沈璃沒好氣地關(guān)上門,但見行云正用涼了的濕衣裳捂著自己的臉,然后又望著一院子濕淋淋的地嘆氣,沈璃心中莫名一火:“你是傻嗎?平日里看起來高深莫測,怎么在別人面前就只有挨欺負(fù)的份兒
!”行云望著氣呼呼的沈璃,輕輕一笑:“我沒你厲害,也沒你想的那么厲害?!彼贿^是個凡人而已,逃不脫生老病死,也離不開這俗世紅塵??粗樕媳粻C出的紅印和略微蒼白的唇色,沈璃忽覺喉頭一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是啊,他本來就是個普通人,這么點溫度的水都能將他燙傷,一旦有學(xué)武之人制住他,他便半分也動不了,能知天命讓他看起來好似無所不能,但離開那個能力,他只是血肉之軀,也會輕易地死掉。那……他到底是哪兒來的底氣活得這么淡定!沈璃一聲嘆息,往石椅上一坐,沉默了半晌,撇過頭,含糊不清地問道:“今天,我這么做,是不是讓事情變得糟糕……給你添麻煩了?”雖然她揍人揍得很爽快……但碧蒼王能在惹事后醒悟,明白自己惹了麻煩,這要是傳回魔界,不知多少人又得驚嘆。“是也不是,左右這婁子是我自己捅的,你不過是讓它破得更大了一些。”沈璃好奇:“你到底與他說什么了?”行云笑望她道:“大致歸納一下,可以這樣說,他讓我做他的人,我不允;他威脅我要踏平此處,我笑他只能坐平此處;他惱我笑他身材,便動手,而后又讓你給揍了回去?!毙性茻o奈地?fù)u頭:“看來說人身材實在是大忌?!鄙蛄牡溃骸盎钤?!你嘴賤啊……”行云唇邊的笑忽然微微一斂:“此人固執(zhí)傲慢,又時時盼著自己父親、兄弟早些死去,若將國家交給這種人,只怕天下難安。”他仰頭望天上的星星,看了半晌道:“天下怕是要易主?!鄙蛄婀郑骸澳悴皇遣幌矚g占卜算命、預(yù)知未來嗎?”“這不是占卜。事關(guān)國運,我便是想算也算不出什么來。”行云起身回屋,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他的品性是我看出來的,至于未來……卻可以讓它慢慢往那個方向發(fā)展?!庇终f得這么高深莫測,沈璃撇嘴,她已經(jīng)摸不清這人到底是強大還是弱小了?!吧蛄?,幫我提點水來,我要熬藥膏。不好好處理,我可要破相了?!鄙蛄ба溃骸笆箚救说故歉呤??!痹捯粢活D,她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揚聲道:“我為什么得幫你的忙?。俊被侍右埠?,提水也罷,這都是他的事,為何現(xiàn)在她都摻和進(jìn)來了?她現(xiàn)在該考慮的明明就只有‘什么時候離開這里’這一件事而已啊!廚房里忽然傳來兩聲悶咳,沈璃惱怒的表情微微一斂,只嘆息了一聲,便乖乖地走到水缸前舀了一桶水拎到廚房去?!白约夯厝ヌ芍??!鄙蛄⑿性茝脑钆_邊擠開,“我來弄?!毙性埔徽谂赃呎局鴽]動,見沈璃將藥罐子鼓搗了一會兒,然后轉(zhuǎn)頭問他:“藥膏……怎么弄?”行云低低一笑:“還是我來吧。”沈璃幫不上忙,只能在一旁站著,靜靜地看著行云搗藥,難得安靜地與他相處??戳嗽S久,在行云藥都快熬好時,沈璃忽然道:“今日我若是不在,你待如何?明明禁不住打,卻還要裝成一副什么都行的樣子。”“你若是不在,我自然就不會那么猖狂。”行云一邊攪拌罐里的藥,一邊道,“可你不是在嘛?!彼f得自然,聽得沈璃微微一愣,他卻看也不看沈璃一眼,繼續(xù)笑道:“你比我還猖狂許多啊,襯得我那么隨和。光是那一身彪悍之氣,便令人嘆服。十分帥氣。”帥……帥氣……何曾有男子這般直接夸過沈璃,她生氣時渾身散出的兇煞之氣,有時甚至讓魔君都覺得無奈,誰會來夸獎那樣的她。沈璃愣愣地望著行云微笑的側(cè)顏,雖然他臉上還有被燙紅的痕跡,但這并不影響他的容貌,也不影響他撩動沈璃的心弦?!啊惆涯菈K布遞我一下,罐子太燙,拿不起來?!毙性扑坪跽f了什么話,沈璃恍神間只聽見了后面幾個字,她的腦子還處在因為悸動而有幾分迷糊的狀態(tài),察覺到行云要轉(zhuǎn)頭看她,沈璃立馬移開了眼神,伸手便去拿藥罐。行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握著滾燙的藥罐把手,已經(jīng)把里面的藥都倒進(jìn)了盆里。直到放下藥罐,沈璃才反應(yīng)過來掌心有點灼痛。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把掌心在身上胡亂抹了兩下?!敖o,藥倒好了?!毙性瓶吹勉渡?,但看見沈璃像小孩一樣把手藏在背后抹,嘆息道:“好歹也是個姑娘家,還真將自己當(dāng)男人使了嗎……”他輕輕拽出沈璃藏在背后的手,借著燈光仔細(xì)打量了一番,手掌和指腹?fàn)C得有些紅腫,但若換成平常人,這手怕已燙壞了吧。他道:“男人的手也不是你這么使的……這燙傷的藥膏待我做好之后,正好可以一起敷。”被行云握住手腕,感覺有些奇怪,沈璃不自在地抽開手,些許慌亂之間,她隨意揀了個話題道:“昨天,我就說你是哪個禿驢座下的弟子,你都計較得拿臘肉來氣我,這下你在那皇太子手里受了兩次傷,怎么沒見你生氣?你是覺得我好欺負(fù)一些嗎?”“你怎知我不生氣?”行云將藥渣濾出來碾碎,“只是收拾人這事,是最著不得急的?!鄙蛄б汇?,望他:“你?收拾皇太子?”行云淺笑:“我約莫是不行的,但借刀殺人卻可以試試。沈璃,明天陪我出門吧?!薄芭丁牛康鹊?,為什么你讓我陪我就得陪!”為什么讓沈璃陪,自是因為鬧了那么一出,這之后的日子里怎會沒有殺手在身邊潛伏?;侍邮芰藲?,豈有不找回來的道理,然而他前來占卜問卦的事自是不會讓皇帝知道,所以要殺掉沈璃和行云只會在暗地里動手。而昨天眾人有目共睹,行云不會武功的,只有沈璃才是最大的威脅,皇太子派來的殺手不是傻子,他們自會挑行云落單時下手。至于之后能不能對付沈璃――先取了一人性命交差再說。行云豈會想不通這之間的關(guān)節(jié),自然得時時刻刻拉著沈璃一路走。然而,當(dāng)沈璃看見門楣上那幾個字時,眉頭一皺:“睿王府?”行云點頭:“皇帝有七子,皇太子為嫡長,這睿王是庶出的長子,可他母妃如今榮寵正盛,其背后更是有冗雜的世家力量根植朝堂,若要論誰能與皇太子相抗,唯有他了?!鄙蛄牭谜叮骸澳闫綍r看似淡泊,這些事倒知道得清楚?!薄白蛲碇?,我確實一點不知。”行云淺笑,“不過要收拾人,總得做點準(zhǔn)備才是。”行云話音剛落,忽聽街拐角處傳來鞭響,這是清道的聲音,鞭響至府門轉(zhuǎn)角處便停住,不一會兒,一駕馬車在侍衛(wèi)的護送下慢慢駛來,行云緩步走上前,揚聲道:“方士行云求見睿王!”馬車?yán)锍聊艘粫海骸胺绞??”沙啞的聲音不太好聽,他像是冷笑了兩聲:“好大膽的方士,你可知今上最厭惡的便是爾等這些招搖撞騙、妖惑眾之人,本王亦然?!毙性埔恍Γ骸叭绱耍钕驴山形抑\士。在下有一計欲獻(xiàn)于殿下,可助殿下成謀略之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本王為何信你?”“昨夜皇太子欲尋此計而未得……”行云一句話說一半,便笑道,“殿下若有心,不妨入府再談?!瘪R車簾子掀開,一名身著絳紫色錦服的男子自車中踏出,他身姿英挺,只是面部不知被什么東西劃過,一道傷疤從左側(cè)額頭一直延伸至嘴角,看起來猙獰可怖。沈璃心道,這當(dāng)今皇帝必是做過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所以都報應(yīng)到兒子身上來了……睿王將行云上下一打量,又瞟了一眼一旁的沈璃,聲音沙啞地說:“把他們帶去后院。”王府自是極大的,亭臺樓閣一樣不少。沈璃長在魔界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毗鄰墟天淵,傳聞墟天淵中鎮(zhèn)壓的盡是一些作惡多端的惡鬼妖獸,常年煞氣四溢,溢得魔界四處霧瘴,終年不見天日,便是魔君府里也沒有生過一根草,更別提這滿院子的花和一湖波光瀲滟的水了。此處大是大,光一個側(cè)廳便要比行云的小院大上許多;美也極美,雕梁畫棟看得人目不暇接。但沈璃偏就不喜歡這里,四處皆透著一股死氣與壓抑,并非景不好,而是太過刻意勾勒出的景將屋子里的人心都掩蓋起來,比不上行云的小院自然舒心,甚至比不上魔界荒地的自由自在。跟著府中下人行至一處花園,亭臺中,睿王已換好了衣物坐在那里觀景。行云與睿王見過禮,打了兩句官腔便聊起朝堂政事,沈璃聽得犯困,尿遁逃走。其時,睿王已與行云聊起勁了,哪兒還有工夫管她。離開后院,沈璃輕而易舉地甩掉幾個引路的奴仆,自己大搖大擺地逛起王府來。池塘小荷方露角,沈璃看得動心,將身子探出白玉石欄,便要去將那花苞摘下,忽聞背后一女子驚呼:“你做什么?別動我的荷花!”沈璃聞收手,側(cè)身欲看背后是誰,不料一個身影竟在她側(cè)身的時候往前撲來,這廊橋護欄本就矮,那女子這么一撲,大半個身子都沖了出去,沈璃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腰帶,將她往回拉,但不料力道一下沒控制住,竟是“刺啦”一聲將她腰帶給扯斷了。女子繁復(fù)的衣裙散開,里面的褻褲也險些掉下來,她又是一聲驚呼,手忙腳亂地把自己的衣服拎住,可拎了上面顧不了下面,心中一急,只好蹲在地上把腦袋抱住。姑娘好聰明!這樣丟了什么也不會丟臉了!沈璃心中感嘆,但手中握著那塊撕下來的碎布還是有點尷尬:“抱歉……我沒想到你這衣服這么……呃,這么脆?!甭?,姑娘悄悄從手臂里抬起頭來,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沈璃:“你是女人?”沈璃看了一下自己的胸?!昂懿幻黠@嗎?”沈璃恢復(fù)了幾成法力,平日待在行云的小院里便沒有講究,一直穿著行云那身臟衣服,左右她上戰(zhàn)場的衣服都比那臟十倍不止,所以她也就懶得換了,但今日要出門,行云還特地要為她找件好點的衣裳,可翻了許久也沒翻出一件合適的來,沈璃一琢磨,干脆一拍手,將素日的裝扮變了出來,束發(fā)深衣,英俊有余而纖柔不足。是以從背影上看,倒更像是個男子。粉衣姑娘臉頰一紅,搖了搖頭,聲音軟軟的:“還是挺明顯的,只是從后面看不見?!睆暮竺婵匆娏四遣牌婀趾冒伞瓋扇顺聊貙σ暳艘粫?,沈璃見這姑娘膚如凝脂,眉如遠(yuǎn)山,一雙桃花眼水靈靈地勾人,一時竟忍不住起了調(diào)戲之心,她倏地伸手拽了一下粉衣姑娘的衣裙,姑娘的臉頰紅得更厲害,蹲著悄悄往旁邊挪了兩步,沈璃覺得好玩,又拽了她兩下,她終于忍不住開口求道:“姑……姑娘別玩……你若好心,便幫我尋根腰帶來吧,我這樣……沒法起來走路?!薄把鼛?,我這里有啊?!闭f著沈璃便站起來解腰帶,她這衣裳,外面的束腰紫帶裝飾作用大過實際作用,衣服內(nèi)里還有一根細(xì)腰帶系著下身衣物,她欲拿外面的紫色束腰給姑娘救急,但那姑娘卻忙伸手捂眼道:“使不得使不得!”“沒事,我這里面還有……”沈璃話未說完,忽聽一聲驚呼:“賊子大膽!竟敢在睿王府放肆!”其時,沈璃站著解腰帶,姑娘蹲著捂眼,從背后看起來倒是一副沈璃要強迫人家的樣子。可沈璃卻不知這場景有何不對,她往后一看,兩名家丁打扮的人正急急往這邊奔來,粉衣姑娘蹲在地上又急急地沖他們擺手:“別過來別過來!”兩名家丁腳步一頓?!按竽懶≠\!竟敢挾持小荷姑娘!”沈璃抽了抽嘴角:“不……”不等她說完,一名家丁已跑走,看樣子是去喊人了。沈璃心道糟糕,這姑娘褻褲掉了,待那人叫來一堆侍衛(wèi),難不成要一堆壯漢圍著看嗎……凡人女子對清譽看得重,這是要將她看死啊……沈璃揉了揉額頭,轉(zhuǎn)頭對小荷道:“不如我先帶你走。”小荷已急出了一頭冷汗?!叭ァツ膬海俊鄙蛄剂恐g,那家丁已引著一隊侍衛(wèi)走了過來。沈璃嘆息,小荷拽著她的衣擺急道:“這可如何是好???”“當(dāng)今之計,只有遁地而走?!薄盁跏裁??”兩人正說著,忽聽一聲低沉沙啞的訓(xùn)斥:“吵什么!”小荷面上一喜,可想到如今這個狀況,愣是咬住嘴唇?jīng)]說話,她拽著沈璃的衣擺,往沈璃身后挪了幾步。沈璃往人群外一瞅,但見睿王與行云一前一后地走了過來。行云遠(yuǎn)遠(yuǎn)地望了她一眼,一聲嘆息。他搖了搖頭,仿佛在說:“不過一會兒沒看見你,怎么又惹出事來了?!鳖M踝呓蛄苛松蛄б谎?,目光一轉(zhuǎn),又落在蹲在地上的小荷身上。他眉頭一皺,聲音卻忽而柔和下來:“怎么了?”小荷拽著沈璃的衣擺不說話,沈璃嘆息:“先讓你這府里的侍
衛(wèi)們退開吧?!毙『筛胶偷攸c頭。睿王揮了揮手,眾人散去。察覺到小荷松開了手,沈璃立即挪到一邊,輕咳了兩聲,她還沒說話,便見睿王彎下身子,將耳朵放在小荷唇邊,小荷輕聲對他說了幾句,睿王一怔,唇角竟有弧度揚起,笑容柔和了他臉上的傷疤。他脫下外衣,蓋在小荷身上,將她打橫抱起,將走之時,他忽而轉(zhuǎn)頭對行云道:“公子不如在小王府中住下?!辈贿^這么一會兒的交談,睿王語間已對行云客氣了許多。這句話的含義更是直接對行云提出庇護。沈璃一琢磨,也成,讓行云在睿王府住下,她就可以放心離開了。哪承想行云卻搖頭道:“多謝睿王好意,只是今日我獻(xiàn)計于睿王,便是求能安心住在自己的小院中,而且,我若住進(jìn)來,怕是會給睿王帶來些許不便。今日在下就先告辭了?!鳖M跻膊粡娏簦c點頭,讓行云自行離去?!澳愕拐媸瞧桃膊坏孟?。”待人走后,行云上前數(shù)落沈璃,沈璃卻難得沒有與他嗆聲,反而望著睿王離去的方向皺眉深思。行云看了她一會兒?!澳隳皇强瓷先思夜媚锪税桑俊鄙蛄裘迹骸安?,我只是奇怪,一國皇子為何要豢養(yǎng)妖靈?!毙性莆⒄?,沈璃擺手:“算了,也不關(guān)我的事?!彼晦D(zhuǎn)頭,盯著行云道:“倒是你,為何不順勢留在王府中?你這樣……”讓她怎么走。沈璃話沒出口,行云拍了拍她的腦袋:“別吵了,睿王大方,給了我一些銀錢,今天去買肉吃吧?!鄙蛄恿藙幼旖?,終是沒有說話,罷了,看在這么多天相處的分兒上,就再護他幾天吧。熏香裊裊,窗戶掩得死緊,墻壁四周都貼上了避邪的符紙?;侍幼谔茨咀篮?,神色冰冷:“睿王府,他們倒是會找地方?!鼻嘤穹鹬楸缓莺菖脑谧郎希鸬么杀活?,水紋顫動,跪于桌前的黑衣殺手靜默無?!斑@下,我可是更留不得他們了。苻生!和尚和那幾個方外術(shù)士在哪兒?”“回皇太子,已在門外候著了?!被侍訚M意地點了點頭:“哼,好,我倒看看,那妖孽還有什么能耐?!毙≡褐械钠咸讶~隨風(fēng)而舞,沈璃望著葉子,覺著自己約莫是吃不到葡萄了。行云做的東西那么好吃,他種的果樹結(jié)的果子應(yīng)該也很甜吧。她決心自己要在三天之內(nèi)走掉,不管行云這里到時候變成什么樣子,她也不能再留下去了,到時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侍拥耐{尚能在睿王府避開,但是魔界的威脅……哪兒是一個凡人應(yīng)付得了的?!皳渫ā币宦曧?,沈璃探腦袋往前院一望,見行云正在費力地搬動院中的石頭,汗水從他臉上淌下,他像是在計算著什么一般,嘴唇輕動,念念有詞。沈璃鮮少見到他如此認(rèn)真的表情,不由得一時看呆了,心里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沒有那紙婚約就好了。若是沒有那婚約,她就不用逃婚,也不用這么著急離開,她就可以……可以……什么?沈璃恍然回神,被自己突然躥出的念頭驚得忘了眨眼。她心里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啊……“沈璃?!币宦暫魡咀郧霸簜鱽?,打斷了沈璃的思緒,她甩開腦子里紛雜的思緒,往前院走去。前院之前散亂放著的零星石頭都已經(jīng)被重新排列過,行云站在大水缸前對沈璃招了招手:“咱們一起來抬一下這水缸。”沈璃一撇嘴,走過去,單手將半人高的水缸一拎,問道:“放哪兒?”“那邊墻角。”行云一指,看著沈璃輕而易舉地把水缸拎了過去,他道,“屋里的陣法被我改成了極兇之陣,特別是到晚上,這陣法尤其厲害,你記住別到前院來,要出門也得和我一起出去。”沈璃知道行云在這方面有點本事,但卻始終覺得他不過一個凡人,凝聚日月精華的陣法擺得好,卻不一定能擺出什么兇陣來,再兇煞的陣法,還能兇得過她這魔界一霸?是以她只將行云這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聽了聽,半點沒放在心上,反而換了話題問道:“怎么突然改了陣法?”行云一笑:“還不是為了你我能睡個好覺嘛?!毕袷枪室庖托性频脑捵鲗λ频?,至夜,萬家燈火熄滅之時,小院外忽地響起此起彼伏的念經(jīng)聲,行云在里屋用被子捂住耳朵嘆息:“沒料到他竟來如此拙劣的一手,實在是我太高估皇太子了?!彼€沒念叨完,從隱隱約約鉆進(jìn)耳朵的念經(jīng)聲中,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行云立即翻身而起,抓了床頭的衣裳,隨手一披便走進(jìn)廳里。沈璃變回人后,便一直睡在廳里臨時用條凳搭成的床上,夜夜他起來喝水都能看見她穩(wěn)穩(wěn)地躺在窄窄的條凳上,望他一眼,又繼續(xù)睡覺,是生性警惕,也是對他的放心。而今天沈璃沒有躺在條凳上。行云心道不好,忙走到廳門口,往院里一望,已有五個人在兇陣中倒下,除了三名黑衣人,竟還有兩名道士打扮的人,他們皆面無血色地在地上虛弱喘息,而這院中唯有一人挺直背脊,像山峰一樣矗立在小院之中,這個叫沈璃的姑娘,好像從來不曾彎下她的膝蓋和背脊,要強得讓人無奈。就在行云嘆息的時候,沈璃緊閉的雙眼中忽然流下兩道血水,觸目驚心,偏生她的拳頭仍舊握得死緊,連唇角也不曾有一絲顫動。行云知道這陣法并不會傷人性命,它只會觸發(fā)人心深處的恐懼,擊碎理智,讓人倒下。但若像沈璃這樣死撐,陣法中的力量便會越發(fā)強盛,行云沒想過會有人在這種兇陣中硬撐這么久,這樣下去,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像是再也無法看下去一般,行云竟沒按捺得住心里的沖動,一步踏入前院,邁入他親手布下的兇陣之中。這一瞬間,他看見沈璃忽然七竅流血,緊握的拳頭倏地松開,身體慢慢倒下。行云閉眼,微微調(diào)整了呼吸,繼續(xù)邁步向前。等他再睜眼時,剛才那些畫面便如同一個夢,不復(fù)存在,沈璃仍舊握著拳頭站在那里,臉上也只有兩道血痕。沈璃沒有行云那般定力,她的世界都在傾塌,魔界的子民盡數(shù)消失于赤紅的熔巖之中,那些驍勇善戰(zhàn)的將士向她伸出求救的手,而她卻被束縛著無法動作,巍峨的魔宮化為塵土,她為魔君的生死而擔(dān)心,恍然回頭,卻見一襲黑袍的魔君將她雙手縛住,聲音冰冷:“這兒本就是個不該存在的地方。你們也不該……”心頭一空,沈璃還沒來得及開口,忽見魔君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脖子上,撕下她的皮肉,要將她活活吃掉!不……“沈璃。”一聲輕淺的呼喚仿佛自極遠(yuǎn)處飄來,卻定格了所有畫面,“醒過來?!闭l在叫她……沈璃的眼睛一痛,一張莫名熟悉的臉龐闖入視線之中?!岸际羌俚?,沒事了。”那些紛亂的赤紅畫面都漸漸褪色,雙手不再被束縛,沈璃看著那人周圍的場景慢慢變得真實,還是那個小院,院外有念經(jīng)的聲音,行云正用手撐開她的眼皮,“呼――”往里面吹了口氣,又道:“快醒來?!毖劬Ρ淮档酶蓾灰?,沈璃忍耐著閉上眼。行云卻道她未醒,又強行扒開她的眼皮,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吹,沈璃扭頭躲開?!皠e吹了?!彼檬直橙嗔巳嘌劬?,“快瞎了?!毙性菩Φ溃骸斑@不先幫你把噩夢吹跑了嘛。”他將沈璃另一只手一拽,“總之,先離開這個兇陣吧?!鄙蛄П凰麪恐?,看著自己手背上印下來的血痕,她失神地怔了一會兒,這個兇陣,當(dāng)真如此厲害嗎……她抬頭望著行云的背影,失神地問道:“因為你是布陣者,所以兇陣不會傷害你嗎?”“不會傷害我?這不過是個陣法,它怎么會認(rèn)人呢。”行云的聲音淡淡的,“不過是心無所懼,讓這陣無機可乘罷了?!毙臒o所懼……沈璃沉默,心無所懼又何嘗不是心無所念呢。行云此人,實在太過寡淡。不過……沈璃垂眸,目光落在和他相握的手上,這人……也莫名讓人覺得安心呢。行云一不發(fā)地拉著沈璃走到廳里,只字不提剛才踏入陣時那一瞬間看到的畫面?!斑@些人怎么辦?”沈璃指著地上躺著的幾人?!暗忍炝林?,把他們拖出去便可?!薄巴饷婺罱?jīng)的和尚呢?”行云沉吟,忽然,念經(jīng)的聲音一停?!岸际菑U物!”外面一個青年的聲音尤為突出,他冷聲下令道,“直接給我燒了?!本o接著,一支燃燒的箭猛地自屋外射進(jìn)來,扎在屋檐上,木制的屋頂沒一會兒便跟著燃了起來,像是觸動了機關(guān)一般,無數(shù)的箭從外面射進(jìn)屋來。沈璃皺眉:“他們自己的人都還沒出去,便想著放火嗎?”行云沒有應(yīng)聲,扭頭往后院一看,那里也是一片火光。葡萄架燒得微微傾斜,屋內(nèi)兇陣的氣息漸漸減弱。他這小院里的物體皆是陣中的一部分,彼此息息相關(guān),一物受損必會牽連整個陣法。行云見此境況,眉宇間卻沒有愁色,反而笑道:“這么多年,我倒是把人心想得太好了。”他這小院左右都連著鄰里,若此處燒了起來,必會殃及旁人,他本以為皇太子只會對付他一人,卻沒想到,王公貴族竟把百姓的命看得如此輕賤?!笆俏铱紤]得不周全,害了旁人。”沈璃瞥了他一眼:“你也會愧疚?”行云淺笑不語,只是唇角的弧度有些勉強。沈璃挪開目光,將臉上的血痕胡亂一抹,邁出兩步,聲音微沉:“我最后幫你一次,今天這院落燒了,明天你便去睿王府吧,我也該走了?!彼谝淮伟央x開的事說出口,行云一愣,只見她手一揮,銀白的光華在她手中凝聚,不過一瞬,一桿紅纓銀槍驀地出現(xiàn)在她手中,槍上森森寒氣逼人,映著火光,在沈璃手中一轉(zhuǎn),流轉(zhuǎn)出了一絲鋒利的殺氣。沈璃腳下用力,徑直撞破屋頂,躍入空中,手中銀槍在空中劃出四道痕跡,她一聲喝,四道銀光落下,行云的小院四周院墻轟然坍塌,與周圍的房子隔出了兩尺來寬的距離。今夜無風(fēng),這里的火燒不到別人家了。沈璃身形一閃,落在院中,此時沒了院墻的阻隔,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外面的人,數(shù)十名侍衛(wèi)握著弓,顫抖著往后退,唯有一名青年站在人群之外,冷眼盯著她。沈璃毫不客氣把地上暈倒的五人盡數(shù)踢出去,讓侍衛(wèi)們接了個滿懷?!氨就踅袢詹幌胍娧?。都滾吧?!鼻嗄觌p眼一瞇,正要開口,他身旁立即有侍衛(wèi)阻攔道:“苻生大人,小心,這妖孽厲害……”皇太子不放心,竟是將自己的親信也派了過來。苻生聞冷笑:“今上有七子,皆可稱王,你這妖孽何以為王!”沈璃的笑卻比他更冷:“乃是混世魔王!”罷她銀槍一揮,銀光劃過,眾人只覺腰間一松,佩的刀稀里嘩啦地落了一地,而與他們的刀一起落下的還有眾人的腰帶與褲子。眾人一慌,手忙腳亂地提褲子。沈璃勾唇一笑,唇角弧度還沒變大,背后就有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行云語帶嘆息:“別看,多臟。”沈璃一愣,任由溫?zé)岬氖终聘苍谀樕希粫r竟忘了呵斥他放開。不管沈璃這些日子在行云面前做過多彪悍的事情,他好像一直都用平常的方式將她當(dāng)一個姑娘家在對待,把她當(dāng)作一個真正的女子……眾人見此景,忙撿了刀拎著褲子跑了,苻生腰間的帶子似與別人不一樣,他神色未顯半絲窘迫,反而暗含幾分深思,目光在沈璃身上停留了片刻,竟也不再發(fā)聲刁難,轉(zhuǎn)身離去,唯余燒得火光沖天的屋子和院前過于淡然的兩人。沈璃收了銀槍,卻沒有撥開行云的手,睫毛在他掌心刷過,她道:“走吧,我送你去睿王府。”然后她就該離開了?!班拧!毙性茟?yīng)了一聲,放開沈璃,卻望著大火道:“再等等吧?!鄙蛄?cè)頭望向行云,見他瞳孔中映著熊熊烈火,唇角難得沒有了弧度。她恍然憶起行云昨日對睿王說的話,他是想守住這個小院,因為這里是他的家,而他的容身之處如今付之一炬,他的心情怎會好受。沈璃拳頭一緊,若是可以,她想向那皇太子討回這一筆賬,只是她如今在此處動用了法力,魔界追兵只怕不日便會殺來,她不能繼續(xù)逗留了。沈璃望著漸漸化為灰燼的小院。她知道在這里的日子確實應(yīng)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心里這種從未有過的堵塞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還要燒多久呢?!痹谏蛄Т鬼徽Z時,行云忽然喃喃自語道,“這樣燒完之后,不知道后院池塘里那幾條魚能不能撿來吃了,白養(yǎng)這么些日子,多可惜。”“你……竟是在琢磨這個?”“不然……還能琢磨什么?”沈璃深呼吸,拽著行云的衣領(lǐng),疾步而走。(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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