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京城偏殿。
燭火在銅雀燈臺上搖曳。
洛晚娘坐在鏡前,指尖蘸著螺子黛,一筆一筆描著那雙遠山眉。
她動作極慢,仿佛不是在畫眉,而是在復刻某段早已消逝的時光。
鏡中那張臉,與三年前徐謙抱著靈牌焚香祭拜時的模樣,幾乎一模一樣——清麗、溫婉、眼角含愁。
那是徐氏,他的亡妻,大梁最年輕的賢妃,死于一場“暴病”。
如今,連她的魂都未散盡,她的影子卻被妹妹親手篡改成了另一副模樣。
洛晚娘唇角微揚,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從袖中取出一枚銅錢,上面刻著一個“徐”字,背面是半句詩:“一錢換命不換心?!?
這是徐謙三年前親手塞進她掌心的。
那天雪很大,他在徐氏墳前跪了一夜,起身時雙腿凍得沒了知覺。
臨走前,他把這枚錢放進她手里,說:“你姐姐走得太冤,這錢是我欠她的。往后你若遇險,拿它來尋我,我能救便救?!?
可她不要救。
她要的是他看她一眼,像當年看姐姐那樣,哪怕一眼。
可他從不曾。
直到她被劉瑾選中,送入宮中,封為“先帝遺妃侍讀”,名義上是陪伴老妃讀書解悶,實則是懸在徐謙頭頂?shù)囊话训丁灰遗e兵,便是“褻瀆先帝、玷污宮眷”的死罪。
劉瑾以為自己布下的是死局。
但他不知道,這枚棋子,早已被另一只手悄然翻面。
晚娘將銅錢貼在唇邊,輕輕一吻,然后藏入發(fā)髻深處。
窗外風起,吹動帷帳,一道黑影無聲掠過檐角,如貓行雪。
——柳鶯兒來了。
她赤足踩在琉璃瓦上,紅衣被夜風鼓動如火焰翻騰,銀鈴輕動,卻只一聲,便戛然而止。
她在屋脊上伏了片刻,確認四周無巡夜太監(jiān),隨即翻窗而入,輕盈落地,連燭火都未晃動。
“姐姐?!彼ξ貑玖艘宦暎凵駞s冷得像冰。
洛晚娘不回頭,只淡淡道:“東西帶來了?”
柳鶯兒從懷中取出一封薄信,火漆未封,紙面空白,唯有三行小字,以特制藥水寫就,見血方顯。
“云璃說,你不是棋子。”柳鶯兒將信放在妝臺,“是火種?!?
蘇晚娘終于轉身,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良久,才道:“她讓你怎么送?”
“劉瑾最寵的那個妾,今夜會去尚衣監(jiān)取新制的蜀錦寢衣?!绷L兒嘴角勾起一抹妖冶的弧度,“她的胭脂盒,每日由宮婢送去熏香。我會在盒底夾層藏信,藥水遇脂則顯——等她梳妝時,自己就會看見。”
她輕輕點頭,忽然問:“你說……他還會記得我嗎?”
柳鶯兒一怔,隨即笑出聲:“你真傻。他記得的從來不是你,是那個死人。但沒關系——”
她靠近一步,紅唇幾乎貼上晚娘耳垂,“只要他用你,就夠了。人心都是偏的,恨比愛更讓人上癮。你讓他愧疚,讓他掙扎,讓他夜里睡不著覺……那就比誰都重要?!?
洛晚娘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已無波瀾。
“去吧?!?
柳鶯兒轉身欲走,忽又停住:“對了,陳七已經(jīng)進了京南大營。張元朗看了李元楷的‘遺書’,手都在抖。他說……他要見徐謙一面?!?
洛晚娘冷笑:“見?他不敢。他只敢在暗地里咬人?!?
“那就讓他咬?!绷L兒回頭,銀鈴輕顫,“咬得越狠,劉瑾的脖子就越疼?!?
話音落,人已消失在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xiàn)。
同一時刻,邊鎮(zhèn)地底密室。
云璃立于沙盤之前,手中炭筆在“影宮”布局圖上劃過一道猩紅軌跡。
圖上,皇宮、東廠、兵部、內庫皆被標記,而一根細線,從邊陲驛站直插皇城腹心。
“洛晚娘入宮已五日?!彼吐?,“心牢已成,只差一把火?!?
身旁,柳鶯兒正擦拭匕首,聞抬眼:“火已經(jīng)送進去了。”
云璃點頭,目光幽深:“劉瑾自以為掌控全局,卻不知最親近的人,才是最鋒利的刀。女人的嫉妒,比政敵的算計更致命?!?
她將最后一筆落下,標注在劉瑾寢殿之上。
“明日之后,京中必亂?!?
千-->>里之外,京南大營。
陳七跪在張元朗面前,頭顱低垂。
帳中燈火昏黃,映得將軍臉上青筋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