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上,城門四角已貼滿了黃紙。
風(fēng)一吹,嘩啦作響。
那紙上墨跡淋漓,標(biāo)題如刀刻斧鑿——《欽差李元楷通敵實(shí)錄》。
圍觀百姓起初只是竊竊私語,可當(dāng)有人念出第一行字時,整條街瞬間炸了鍋。
“李元楷之父,受賄十萬兩白銀,私賣邊軍糧道予西狄!致三萬將士餓斃沙場!”
“其兄李元昭,賣官鬻爵,收銀五萬,換得戶部主事之位!”
“本人更于半月前,密會西狄使節(jié)于黑水渡,獻(xiàn)邊防圖三卷,換得金珠三十箱,藏于欽差行轅地窖!”
一條條罪狀,如鞭抽骨,字字帶血。
更駭人的是,每條罪名后皆附有“證人畫押”——有邊鎮(zhèn)老兵、有驛卒、有西狄商人,甚至還有兵部一名已“病故”的司務(wù)郎親筆按印。
而那所謂的“密信摹本”,筆跡、印泥、紙張紋路,與朝廷公文吻合。
“這……這不是李大人的字嗎?”一名老吏顫抖著手指那信尾落款。
沒人注意到,站在人群后的云璃,唇角微勾。
她親手執(zhí)筆,三易其稿,每一句都精準(zhǔn)扎進(jìn)清流士大夫最怕的命門——名節(jié)。
“清流最愛名節(jié)?”她站在城樓陰影里,指尖輕撫刀柄,“那我們就用他們的筆,寫他們的死刑書。”
陳七跪在她腳下,額上冷汗未干。
他本是李元楷親衛(wèi)小旗官,那一夜校場頭顱落地時,他本該拔刀相向,可他沒動。
他看見徐謙燒官袍時的眼神——那不是瘋子,是判官。
“你帶三十人,把檄文塞進(jìn)所有送往京城的奏報夾層。”云璃冷冷下令,“尤其是兵部和都察院的八百里加急,一封都不能漏?!?
“是……是!”陳七嗓音發(fā)顫,卻不敢問為何。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柳鶯兒正赤足踏雪,帶著十名死士,混入那支回京報信的欽差隨從隊(duì)伍。
她紅衣如血,鈴聲輕響,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那封原本寫著“徐謙拒旨反叛,悍然弒殺欽差”的奏本,早已被她調(diào)包。
取而代之的,是一封字跡悲壯的“遺書”——
“徐謙雖逆,然有民望。吾奉旨招安,勸其歸順,彼涕泣不從。吾誓死不降,唯愿天子明察奸佞,勿使忠良蒙冤……”
字字泣血,感人肺腑。
可若將信紙對著燭火一烤,背面赫然浮現(xiàn)一行小字:
“劉瑾令我誘殺徐謙,事成后滅口。今知必死,唯以此信留證于天?!?
柳鶯兒舔了舔唇,刀刃在指間翻轉(zhuǎn),映出她猩紅的瞳。
“等這封信到京城,劉瑾的狗命就泡在醋里了。”她低笑,笑聲如鈴,卻冷得能凍住人的骨髓。
而在這場風(fēng)暴的中心,徐謙正站在舊日驛館的庭院中。
這里曾是九品驛丞的寒舍,如今卻被改造成“忠魂宴”的祭臺。
三十幾桌,三十幾副空甲胄,每一套都按當(dāng)年內(nèi)閣同僚的品階穿戴整齊,頭盔下擺著他們最愛吃的菜肴——張閣老喜食糟鴨,李尚書偏愛蔥鯽魚,王侍郎每餐必有一碗冰糖蓮子。
阿同跪在席前,雙手捧著一只木匣,老淚縱橫。
“大人……這是……這是當(dāng)年您被罷官那日,我從內(nèi)閣火場里搶出來的……半枚殘印?!?
徐謙接過,指尖輕撫那斷裂的邊角。
青玉質(zhì)地,篆文殘缺,卻依稀可辨“內(nèi)閣監(jiān)印”四字。
他忽然笑了。
笑得極輕極冷。
“這印,是你們逼我丟的?!彼e印過頂,聲音不高,卻傳遍全場,“這官袍,是你們逼我燒的?!?
話音落,他將那件青衫——那件曾象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官袍——投入火盆。
烈焰騰起,金線在火中扭曲、熔斷,如同-->>舊日權(quán)柄的哀鳴。
火光映照下,徐謙的身影被拉得極長,投在校場高墻,宛如帝王臨朝。
三千洪字旗將士肅立無,唯有刀柄輕碰,如雷隱于云。
是道統(tǒng),是禮法,是那個曾將他踩進(jìn)泥里的朝廷體面。
從今往后,再不是“徐謙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