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學(xué)的鐘聲在破曉前響起,短促而低沉。
徐謙披衣起身,案上那杯冷茶還在,他盯著那茶,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壁,昨夜那一瞬的心悸仍如芒在背——
那是一種更鈍痛的東西,有誰在他記憶的尸骸上踩了一腳,揚起的塵埃嗆進了肺里。
他不愿深想。
帳外傳來騷動。
幾個流民圍在碑林前,指指點點,神情驚疑。
徐謙踱步而出,玄氅翻飛,眉峰微蹙。
云璃已在碑前,黑紗隨風(fēng)輕揚,目光落在那行刻于碑背的血字上:“洛晚娘,替身,未亡,悔?!?
“她終于把自己釘上去了?!痹屏曇衾涞孟癖?。
徐謙冷笑:“自作多情罷了。誰要她替?誰又欠她一個‘看見’?”
話音未落,人群忽然分開。
小李子被阿同牽著,低著頭,臉色青白如紙。
可就在眾人屏息之際,那孩子忽然掙脫老教習(xí)的手,踉蹌?chuàng)湎蚵逋砟铩樵诒畟?cè),發(fā)絲凌亂,眼窩深陷。
“娘……”
“別死?!?
全場死寂。
她猛地抬頭,瞳孔劇烈收縮,像是被雷擊中。
她一把抱住,渾身顫抖,眼淚決堤般滾落,嘴里只反復(fù)呢喃:“沒事了……沒事了……阿娘不死了……”她抱得太緊,幾乎要將孩子揉進骨血里。
百姓紛紛跪倒,低語如潮:“啞巴說話了!是洪閑的地氣醒了!”
“定是徐帥仁德感天,才引得神跡降世!”
“這是祥瑞!咱們有救了!”
徐謙站在三步之外,不動,不語,只覺胸口一陣悶痛。
他不是沒聽過奇跡,國運模擬器里預(yù)演過百次王朝更迭、天崩地裂,可從沒有一次,像此刻這般令人窒息。
他忽然想起那日校場點兵,蘇晚娘低頭接令時指尖的顫抖——那不是怯懦,是把自己一寸寸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只為嵌進他生命里一道早已風(fēng)化的縫隙。
“人心餓極,連聲音都會還?!彼D(zhuǎn)身離去,聲音散在風(fēng)里,像在解釋,又像在自我安慰。
云璃跟上,目光銳利如刀:“她在成為‘另一個李氏’?!?
“什么意思?”
“一個母親吃掉兒子,只為活命;一個女人吃掉自己,只為被看見?!痹屏Ф⒅?,“你給她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喂她的肉?!?
徐謙腳步微頓,沒回頭。
當(dāng)晚,他獨坐帳中,國運模擬器忽炸開血光:
預(yù)警:十日后,京城暴民圍宮,司禮監(jiān)掌印劉瑾弒君——國運值+150
成就待啟:龍隕之始
反噬風(fēng)險:高(預(yù)計嘔血3次,昏迷12時辰)
他冷笑:“老狗終于動手了?!贝罅簹鈹?shù),從宮墻內(nèi)開始腐爛。
正欲閉目推演,帳簾輕響。
洛晚娘捧茶而入,素裙曳地,步履輕緩,低眉順眼,一如當(dāng)年阿洛。
他接過茶,習(xí)慣性道:“放這兒,下去吧?!?
她應(yīng)聲轉(zhuǎn)身,袖口微動,半張信紙滑落——
“姐,我替你活著……可他連我的呼吸,都要像你?!?
徐謙目光一凝,卻未拾起。
帳外風(fēng)起,火把劇烈搖曳,光影在帳壁上扭曲成鬼臉。
剎那間,他心頭劇刺,猛地回頭——
帳簾空蕩,唯余茶煙裊裊,盤旋上升,如十年前那個雪夜,阿婉咽下最后一口氣時,唇邊逸出的那縷白。
他閉上眼,指節(jié)發(fā)白。
而荒山深處,風(fēng)雪再度咆哮。
一座傾頹的山神廟蜷伏于崖下,梁斷柱斜,神像倒地,泥胎碎裂。
廟門吱呀一聲被狂風(fēng)撞開,雪片如刀灌入。
一個衣不蔽體的身影蜷在神龕下,十指凍黑,左手指根血肉模糊,斷口參差——
趙文炳,曾執(zhí)筆批紅的翰林學(xué)士,今夜只剩半條命在風(fēng)雪中茍延。
他喃喃著“陛下……臣未負(fù)……”,昏沉欲睡。
忽然,廟外雪地上,響起一串清脆鈴聲。
不疾不徐,踏雪無痕。
廟門被緩緩?fù)崎_,寒風(fēng)卷雪,火苗將熄。
一襲紅衣,赤足踏雪,銀鈴輕響——
她站在門口,像從地獄走出的祭司,眸光如刃,落在那具殘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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