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割在廟中殘破的神像臉上,裂開一道道泥紋,天地似乎也在無聲哭泣。
趙文炳蜷在神龕下,十指凍得發(fā)黑,左手指根斷口處結著暗紅血痂。
他嘴唇干裂,嘴里嚼著一把混著泥漿的野菜根,喉嚨艱難蠕動。
他曾是禮部筆吏,執(zhí)筆批紅,字字關乎綱常,如今卻連一聲完整的哀嚎都喊不出。
“陛下……臣未負……”他喃喃著,聲音微弱如游絲
“趙家忠烈三百年,怎會……淪至此……”
話音未落,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風雪灌入,火堆猛地一顫,幾乎熄滅。
鈴聲響起。
清脆,冰冷,不疾不徐,踏雪無痕。
紅衣女子立于門口,赤足踩在積雪上,竟無一絲血痕。
銀鈴在腳踝上輕晃,帶著死神的低語。
柳鶯兒眸光如刃,掃過趙文炳殘破的軀體,嘴角微揚,似笑非笑。
“徐爺說,死人不需要聽眾?!彼紫拢瑥膽阎刑统霭雺K黑餅——那是洪字營的軍糧,摻了樹皮、豆渣,堅硬如鐵,卻是這亂世里最硬的活命憑證。
她將黑餅塞進趙文炳懷里,動作輕柔得近乎憐憫。
趙文炳猛地一顫,嘶啞怒吼:“滾!你們是魔鬼!吃人骨、喝人血,還敢施舍?!”
柳鶯兒笑了,指尖輕輕劃過唇邊,在回味什么血腥的滋味:“可你哥哥……才是第一個把活人當死人埋的?!?
趙文炳瞳孔驟縮。
他哥哥趙右,前禮部尚書,正是構陷徐謙貪墨百萬的主謀之一。
那一日,徐謙被貶,趙德安親執(zhí)朱筆,寫下“罪證確鑿,永不敘用”,字字如刀,剜盡忠良氣節(jié)。
而徐謙,卻在流放途中,讓趙右“暴斃”于府中——棺材未冷,家眷欲攜財南逃,最后開棺得糧三百石,全是趙家私藏。
“你哥藏糧時,可想過餓殍遍野?”柳鶯兒輕笑,站起身,紅衣在風雪中獵獵如血旗
“等你親眼看見‘活人碑’刻滿名字那天,再來談忠孝?!?
她轉身,鈴聲漸遠,消失在風雪深處。
廟內(nèi),只剩趙文炳抱著黑餅,渾身顫抖。
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他咬了一口。
那餅粗糙扎喉,卻帶著一絲咸味,是鹽的味道,是活著的味道。
他哭了。
像孩子一樣,嚎啕大哭。
而在不遠處,驛道旁。
一座新墳剛立。
碑上無名,只刻“守糧冢”三字,下書:“死官守糧,生民叩謝?!?
“若查無糧,則以貪墨論,掘墳曝尸?!?
這是徐謙親定的規(guī)矩。
三日前,一縣令暴斃,家屬連夜運棺南下,欲逃出洪字營轄地。
結果半路被截,開棺——三百石粟米赫然在列。
徐謙當場下令:焚尸,立碑,示眾。
火光沖天,百姓圍觀,歡呼如雷。
“好!燒得好!”
“這些狗官,生前吸髓,死后還想藏糧!”
“徐爺是活菩薩!”
徐謙立于高臺,九品官服破舊,卻站得筆直。
他手中握著一卷《大梁律》,輕輕一抖,火舌舔上紙頁。
“從今日起,棺糧制,常態(tài)化?!彼曇舨桓?,卻傳遍全場
“凡官吏卒于任上,無論真假,皆厚葬驛道旁,由洪字營七日一查。有糧,百姓叩謝;無糧,掘墳曝尸,家屬連坐?!?
人群寂靜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更狂熱的呼喊。
云璃立于臺側,黑紗蒙面,目光冷如寒星。
她低聲對身旁副將道:“你已不必真查——恐懼比糧食更耐餓。”
徐謙聽見了,沒回頭,只嘴角微揚。
他知道她說得對。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餓,是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餓。
而他,正在把這種恐懼,鑄成鐵律。
夜深,碑林。
風雪未歇。
洛晚娘獨自走來,素裙曳地,發(fā)間插著一支干枯梅花,早已無香。
她走到一塊無名碑前,跪下,用裙角輕輕拂去碑上積雪。
碑無字,卻刻在她心里。
——替身碑。
她不是阿婉,卻穿她的衣,行她的禮,說她的話。
徐謙看她時,眼神總有一瞬恍惚,那一瞬,是她活著的全部意義。
“姐,我替你活著……可他連我的呼吸,都要像你?!彼谛胖袑懙溃瑓s從未送出。
雪地忽響鈴聲。
柳鶯兒赤足而來,銀-->>鈴輕響。
她站在碑前,手中匕首寒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