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此地人馬大多調(diào)動打韃子去了，那些鐵甲兵和馬兵去年九月間便走了?！蔽葜兄鹨粡堊雷?，劉文秀坐在上首，一邊聽一邊端著瓷碗喝水。“一月前后朝廷來調(diào)兵，又將桐城、潛山一帶兵馬都調(diào)走，現(xiàn)在安慶各處空虛，幾未見過騎兵，府城和石牌有一兩千能打官兵，大多都是步兵，潛山有一股新的步兵，叫做山地營，控住了天寧寨的官道，但石井鋪那里只有些雜兵，不是宿松打仗那一伙的?！眲⑽男惴畔峦耄檬种刚毫它c水，就在桌子上畫來畫去，一道道水漬留在桌面上，又是線又是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點了一會之后，劉文秀才停下道，“桐城、潛山我們都是去過的，這些年探子走了無數(shù)次，安慶是個長條，潛山至太湖，有三條行人道通府城，先派小營頭引安慶兵馬往桐城、宿松兩頭去，空出太湖、潛山來，革里眼、馬守應走人行道突襲府城，這里太平了兩年，他們絕料不到。”于寶纛旗小心的問道，“可是八老爺也要來？”劉文秀看他一眼，“曹操在房縣，沔陽港那處的官兵定以為是往西去，義父可以往房縣去，但今年湖廣大旱，遍地都是廝養(yǎng)，官兵都去了打韃子，湖廣河南都是空的，自然也可以往東來。英霍山中有革里眼、馬守應接應，出山便是安慶，這安慶精兵不在，正好府城富庶，鏟了他的城，這支兵馬沒個就餉的地方，自然也比不得以前?！庇趯汈钇煊悬c興奮的道，“那安慶營殺我們那許多人，總也該讓他們吃些苦頭?！薄斑@安慶兵打殺我們幾次，那龐皂隸最是可惡，義父最是想把那龐皂隸碎尸萬段，但這次還是讓革里眼他們來打，一旦義父重新起事，消息傳開來各地就會有備，反而費事了，現(xiàn)下到處太平，沒人防著最好。”劉文秀沉吟片刻道，“等革里眼他們出山，各路安慶兵定然往攔截，樅陽那處的水兵定然也全數(shù)調(diào)走，府城這里我們留些人內(nèi)應破城，樅陽那里救那些婆子，順帶劫了樅陽鎮(zhèn)，聽說比許多縣城還要富庶?！倍认x也在屋中，他是劉文秀手下的掌盤子，且跟了不少年頭了，之前一直埋頭看劉文秀畫的水漬，此時聽到樅陽，微微把頭抬起來。“稟老長家知道，小人在府城這許久，聽這里人說，每年樅陽出江的糧船不下府城，鎮(zhèn)上都是有錢人家，能劫出不少貨來，那劫了之后如何與革里眼老爺他們匯合？”“仍坐船往下游走，進巢湖去巢縣，在那里上岸等馬守應?！眲⑽男汶S口問道，“那龐雨不在安慶？”“去年就是他帶著兵去打韃子，那韃子不是好相與的，殺了多少個總兵副將了，姓龐的怕是已經(jīng)被打死了?！眲⑽男愫俸傩Φ?，“死了便宜他了，義父對那龐皂隸恨得很，再三叮囑尋機一并殺了，那便饒了他去，人就分成兩路，破府城和救婆子?！币恢睕]作聲的二蝗蟲突然道，“那樅陽鎮(zhèn)上的官兵還有船上的，絕不會調(diào)去救桐城，救出婆子萬一碰上這些水營兵，被打翻在水里面都沒處逃?！眲⑽男闾ь^看他，“那二蝗蟲你說便不救婆子了？”“不過就是些婆子，各哨老長家哪個沒有新婆子，原來那些抓了便抓了，救他作甚，又不少了婆子?！眲⑽男悴挥墒?，于寶纛旗觀察劉文秀臉色片刻后道，“樅陽不光有婆子，各個長家被抓的小娃也在里邊，那些長家不缺婆子，但自家的娃還稀罕的。此外還有一個院子是各營頭的人，不知為何沒有斬首也沒送朝廷?！倍认x的眉頭跳動一下，但他沒有繼續(xù)說話，聽著那于長家又道，“府城的城墻里面這里只能進來二三十人，多了惹人生疑，城外留多少也無甚

用處?！眲⑽男憧纯磧扇撕蠼K于道，“既是如此，只留城里三十人，其余都往樅陽去，把婆子小娃帶出來，那些關著的既然是老兄弟，也一并帶出來，問清楚關著他們是什么講究，跟府城這里一起動手?！倍认x和于寶纛旗一起道，“小人記下?！薄绾蟮氖⑻贫缮先藖砣送认x又來到碼頭，在船行前蹲下，正好幾個船頭從船行走出來，停在門前爭吵什么，二蝗蟲聽不懂他們的口音，可能是下江來的，這幾人擋住了門里，讓二蝗蟲沒法觀察里面。二蝗蟲眼中兇光一閃而過，如果是西營大軍在這里，他會讓這礙他事的幾個人死得十分凄慘。幾個船頭吵了好一會才往東去了，二蝗蟲再往船行里面看去，沔陽港的接頭人告訴過他，江上碼頭的大江船行都有暗哨司的人，他觀察過船行很多次，大致看出哪些是暗哨司的人。此時幾名身穿白色短褂的漕幫從面前走過，二蝗蟲把頭轉(zhuǎn)過去，面前的碼頭停滿漕船，江面上安慶水營的哨船帆影片片。二蝗蟲的手在身前揉搓，里面只有幾塊碎銀子，雖然他在谷城有銀子，但跟著寶纛旗外出辦差，是不許私帶銀錢的，他自己帶管隊出門諜探，也不允許管隊帶銀子。到安慶快一年，二蝗蟲多次進入于寶纛旗的房間，一直沒找到于寶纛旗存銀子的地方，他知道于寶纛旗還有其他的藏身點，不在碼頭附近，大概位置是在城外的西側(cè)，但他幾次跟蹤都被擺脫了，有一次還差點被于寶纛旗發(fā)現(xiàn)。沒有銀子的話，他去不了任何地方，留下來的話就要面對樅陽那處院子里的風險。里面關押的人，很可能就是歷次戰(zhàn)役俘虜后的見證人，專門用來控制他這樣的眼線，如果這些人被劉文秀帶走，二蝗蟲自己的下場就不用說了。江上的風吹過，船行門上的店招呼呼作響，路上人流如織，二蝗蟲蹲在路邊看著門市，等了良久之后二蝗蟲站起身，左右看了看之后，往西邊走去。二蝗蟲眼睛掃過迎面而來的人群，大概走了三十步之后他原地一個轉(zhuǎn)身，又朝著東面走，眼神從草帽下飛快的觀察前方情況。再走到船行門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二蝗蟲用低頭用草帽遮住臉，直接走入門去，到了一名他認定的暗哨司的人面前停下。那人抬頭看到二蝗蟲，“客人是要租船還是帶船入社……”二蝗蟲抬起頭，眼睛從草帽下看著那人，“我是暗哨司十三號諜探，代號斷尾，有要緊消息，找管事的說話?！薄绲澥耆露?，安慶副總兵衙署。何仙崖匆匆走入后進的正廳，這里原來是守備的住處，但龐雨自己買了院子，這里劃給贊畫房使用，正廳就是贊畫房的議事房，里面正中的墻上掛著一幅全國地圖，用紅旗標記了幾處有安慶駐軍的地方，敵對方和友軍也各有標記。房中的長條桌邊已經(jīng)坐滿了人，楊學詩坐在上首，其他都是軍官，何仙崖匆匆掃了一眼，懷寧縣的鄉(xiāng)兵把總都到了，基本都是軍務系統(tǒng)的人，就他一個是文吏。眾人紛紛起身向他見禮，何仙崖?lián)]揮手就坐，但他面前的桌面上沒有任何紙張，他也不知道要議什么事。“何典吏剛到，楊某簡單，今日午前暗哨司安慶站在船行收到一條情報，來自西營中一名眼線，名字沒提及，但暗哨司說核對過，確認是在浦子口抓獲后埋下的眼線?！薄拔鳡I？”何仙崖驚訝的抬起頭，西營分明在千里之外的襄陽，為什么突然到了遙遠的安慶，他掃了一圈，看到了一個暗哨司的百總?！按_實是西營。”楊學詩朝著暗哨司那個百總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按艘宦废刃辛?

人于去年潛入安慶開辦米豆店，以一名宿松人當掌柜為掩護，領頭人是老營三哨寶纛旗，姓于，渾號上山虎，該眼線認為除了米豆店還有其他據(jù)點，他多次跟蹤寶纛旗，發(fā)覺從二月開始陸續(xù)有西營人手到來，三日前老營上三哨將官劉文秀到盛唐渡，目標是在府城內(nèi)應點火，接應革里眼、老回回等七個營頭攻打府城，同時另一支在樅陽攻打暗哨司司學，預備救走里面關押人等。”何仙崖看了看楊學詩，見對方?jīng)]有解釋的意思，皺眉對暗哨司百總道，“暗哨司學里面關的什么人，需要西營遠赴千里來救？”“小人也不知道，這不是小人房中事務，暗哨司中是嚴禁打聽他房隱密的。”何仙崖似笑非笑，“意思說我們就更不該打聽了，但既然如此連承發(fā)房、兵房都不知道的隱秘，怎生讓千里之外的流寇打聽去了？”暗哨司百總臉露尷尬，“小人還是不知。”“那暗哨司可是要一力把這伙諜探滅了？”那百總臉上的橫肉扯動兩下，“自然不行，所以報到楊大人這里?！睏顚W詩此時才開口道，“宿松戰(zhàn)后，英霍山中群賊已經(jīng)久不來安慶，原本龐大人帶兵勤王，安慶兵馬也是夠的，但料不到史道臺又把軍勇、吳淞各營都帶走了，這幾月來安慶防務空虛，想來流寇也探明白了。山里七個營頭，馬兵加起來也是幾千，本是不好應付，幸虧有這個眼線來報，預備調(diào)集新勇營、山地營、新募預備總、懷寧鄉(xiāng)兵、水營安慶駐軍、武學在校學兵等部，兵房和贊畫房已擬定作戰(zhàn)方略，擬議得倉促，特請何典吏一齊參詳，此外江南赴援各部、府衙、各縣衙還請承發(fā)房通傳?！焙蜗裳驴纯窗瞪谒景倏?，“我們是收了暗哨司機密才知道流賊要來，最大優(yōu)勢是這先機，府衙、縣衙中胥隸油滑者眾，一旦通傳過去，半日就傳得人盡皆知，流寇絕不止在府城有諜探，自然也能打探到，你便丟了這先機。安慶駐守兵馬只有咱們奇兵營的人堪用，你通傳他們也無用，在下的意思是等英霍山中群賊出現(xiàn)再通傳府縣。”楊學詩遲疑了一下，但沒有爭執(zhí)，何仙崖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兩下接著道，“才接到的消息，龐大人在永定河重創(chuàng)建奴，立下不世之功，咱們沒有去出生入死，不止要把安慶守好，大江各處都要守好。西營潛入諜探，英霍群賊出山，絕非只涉及安慶一地，他們既然敢來打府城，谷城的八賊、房縣的曹操、混十萬，隨州的闖塌天各部定然復叛在即，且大有可能就是往安慶來，必須立刻報張軍門、鳳督衙門、湖廣方軍門，待府城開戰(zhàn)，我們自家的塘馬立刻通傳沿途周邊府縣，讓各地不至全無防備?！弊郎系能姽俣嘉⑽Ⅻc頭，楊學詩贊同道，“何典吏思慮周全，跟各衙門往來便有勞了，下面說各部調(diào)遣，潛入之敵既未查清所有藏身之處，便待他到樅陽去時剿滅，該路流賊大約五十人上下，調(diào)動水營第一司第一局負責水上攔截，暗哨司行動隊、預備總第二局負責陸上追剿……”楊學詩念到一個，旁邊的書手就飛快的記錄，下面就有人起身表示聽到。樅陽還沒說完，大門就進來一名贊畫，他到了楊學詩身邊道，“大人，桐城鄉(xiāng)兵報，北峽關出現(xiàn)流寇前哨，夜不收逮拿兩人，一人供稱系左金王麾下老營管隊，臨來時聽左金王口稱安慶兵打韃子去了，要去破了桐城殺龐狗隸等語。”參會的軍官低聲議論起來，他們才收到情報不久，沒想到流寇這么快就來了，現(xiàn)在基本證明暗哨司的情報是準確的。楊學詩向何仙崖看了一眼，何仙崖點頭示意他講，楊學詩對著眾人道，“流賊即將發(fā)動，令信即刻下發(fā)各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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