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雨拿出一張紙遞過去，“我在桐城有房產(chǎn)三十余處，其中有大有小，田產(chǎn)一千余畝，上田二百七十畝，中田四百畝，其余為下田和養(yǎng)魚塘，在樅陽有新購沿江鋪面兩處，兄弟讓劉若谷估了一個價，唐兄看夠不夠?！碧茷槊窠舆^吃驚的道，“龐兄弟怎會有如此多田產(chǎn)?！饼嬘陻[手笑笑道，“百順堂中那些賭徒抵押給我的，都是這類東西。”唐為民仔細看過一會道，“若是往年便足夠了，還能有多的，但今年流寇過后，田產(chǎn)無人問津，城中拋售房屋者眾，真要是急用時龐兄弟手緊，這些東西一時難以變賣?！薄澳翘菩挚催@些能值得多少?！薄爸荒芷咔桑@還是往多了算的?？h衙預征的一年各項折色有一萬六千兩，還差著九千兩?！饼嬘陱娜莸牡?，“九千兩，唐兄覺得安慶百順堂如何，這百順堂仍還開著，生意是不如以往，但一年賺個二三千兩還是有的。”唐為民瞇瞇眼睛，“龐兄弟真舍得?！薄爸皇堑盅憾?，在下從未想過會還不起。”唐為民沉吟片刻道，“百順堂的鋪面、家什、裝潢加起來，也不過價值二三千兩，值錢的自然是那牌子，可如今龐兄弟不在桐城，萬一方應乾、劉秀才等人另開一個賭檔，把百順堂比了下去又如何?！薄八孕值軐３袒貋?，讓阮勁當上兩班班頭，桐城其他的賭場，沒那么容易追得上百順堂。只要再抵押給縣衙，有縣衙關照著，自然更沒人比得過了。”唐為民哈哈笑道，“早就知道龐兄弟心思細密，這抵押物便如此吧，即便稍有不足，堂尊應當也不會責怪?！饼嬘甓似鹁票茷槊衽隽艘换?，桐城這些資產(chǎn)不易變賣，除了抵押出去，很難全數(shù)折現(xiàn)，而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現(xiàn)銀。將百順堂抵押給縣衙，就把縣衙跟桐城百順堂捆綁，自然會壓制其他賭場，免去他分心應付桐城可能的爭奪。放下酒杯后龐雨淡淡道，“那咱們來談談利錢?！碧茷槊窨粗嬘辏耙郧胺懦龅亩际窃孪⑷?，年息便是三錢六分?！薄暗狗洗竺髀芍性孪⑷?，但方才我說按現(xiàn)價，唐兄這三錢六分，是行情最好的年份才有，還是按月放的，未必是每月都能放滿。”“多的月份有七八分的，若是龐兄弟按年貸，可以給到三錢一二分?！饼嬘晷πΦ溃耙酝牡滗?、糧店做得出這個利錢。不過今年流寇來這一趟之后，城中世家大族紛紛外遷，有實力的典鋪、糧店關閉大半，唐兄手上的一萬六千兩并未全部貸出去，甚或有些本金也未收回，因為有兩家在城外的，已經(jīng)被流寇殺了，自然人死賬消。我整個貸下來，總有個加減?！薄笆裁炊疾m不過龐兄弟，二錢八分如何？”唐為民知道龐雨在桐城也有兩家糧店，對行情是有了解的。今年桐城的借貸市場上，世家大族都去了南京，市場上銀子不多，想借錢的人不少，但敢放貸的更少。城里借錢的大多是生活無著，城中抵押的房屋難以出手，典鋪現(xiàn)在抵押都很謹慎。往年放給農(nóng)村的借貸是大頭，田地和當年的收成都是抵押物，但今年農(nóng)村破敗，各地恢復生產(chǎn)很艱難，萬一流寇在秋收的時候再來，屆時那貸款必定打了水漂。此時的典行雖然沒有風控，但這種避險意識是天然具有的，所
以桐城借貸市場非常冷清。唐為民手中銀子確實沒有放滿。唐為民低頭想著，乘著這個時間，龐雨又開口道，“唐兄算利錢的時候，還要算進去一件事。本官全數(shù)吃下這筆貸款，減少了唐兄風險，若是按往年貸給十數(shù)家，今年恐怕唐兄要多顧慮有人跑路，即便其他家給了三錢二分，若有一兩家損失了本金，便損失了全部的利錢，在本官這里卻無此顧慮?！碧茷槊裉ь^看了看龐雨后道，“那為兄再讓一讓，年息二錢五分，是個公道價。”龐雨想了一下道，“唐兄這個價格，沒有算入未來流寇圍城之時，本官冒死來救援桐城的大利。此外還有一份小利，兄弟打算單獨給唐兄二分的利息。唐兄請仔細斟酌之后，再給我一個報價?！碧茷槊裼行殡y的揉著手，龐雨這是威逼利誘步步緊逼，甚至以救援桐城作為籌碼，給唐為民每兩二分就是三百多兩，這是額外給唐為民的，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但肯定只會從讓利中出。沉默了片刻之后，唐為民開口道，“二…錢，那二分在外，不能再減?！饼嬘昴肓艘幌?，一萬六千兩每年的利息是三千二百兩，加上給唐為民的二分，就是三千五百兩，這個利息不低，也不算離譜。此時安慶的借貸利息還要超過這個價格，尤其是以銀子交易的時候，市場上的金銀呈現(xiàn)出越來越少的趨勢，能以這個價格貸到這么大一筆資金，龐雨也勉強能接受?！叭缣菩炙f?！眱扇硕妓闪艘豢跉猓偹闶嵌伎梢越邮?，唐為民把利息減了不少，但在楊爾銘那里應該能交代，預征的折色一萬六千兩，不光有正賦、遼餉，也包括了衙門中官員胥吏的常例銀，唐為民萬萬不敢出紕漏，貸給龐雨算是風險最小的。此外還能強化雙方的聯(lián)系，畢竟全城人都指望著圍城的時候龐雨能來救援。對龐雨來說，只需要把桐城百順堂的利潤支付給縣衙，就基本能覆蓋利息，相當于獲得了一萬六千兩的長期資金。有了這筆銀子，他可以再招幾百士兵，并給部分士兵裝備鎧甲，何仙崖去南京開拓報業(yè)市場的本錢也有了?！盀樾肿｝媽④姴讲礁呱?，日后扶搖直上鵬程萬里?！闭勍晟庵螅珡d里氣氛又緩和下來，唐為民殷勤的舉杯，龐雨也客氣的道謝，完全看不出方才的爭奪。六七月的天氣，即便是晚上也悶熱非常。唐為民額頭上出了不少汗水，他跟不少掌柜談過生意，還沒這么緊張過，用袖子擦了之后，唐為民拿出折扇煽了幾下，風也是熱的。若是在家中，他早就在院中躺在竹椅上納涼，還有新納的小妾搖扇，哪像龐雨這里連個搖扇的丫鬟都沒有。唐為民看了一眼對面的龐雨。龐雨也在擦汗，敞開的長袍上端露出白色的圓領。唐為民不由想起那些守備營的兵，他們列陣的時候穿著紅色戰(zhàn)衣，到了葉家老宅就換上這種白色的圓領短袖，從未見過那種樣式，好像是棉質(zhì)的，看起來很涼快的樣子。兩人又喝了幾輪，隨意聊了些瑣事，唐為民便受不了龐雨這里的簡陋，站起來道，“如此便不擾龐兄弟休息，唐某先告辭，一萬六千兩需到兩月后才能全數(shù)湊齊，不知在何處交割?！饼嬘旯笆值?，“就在桐城交割，我會讓劉若谷將房契、地契帶來，下月我先要拿到
一萬兩。”唐為民疑惑的看了龐雨一眼，他還是不知道龐雨為何如此急用錢，以他了解的消息看，龐雨有軍餉、安慶百順堂、大江船行幾個資金渠道，肯定比一般的軍頭有錢。不過他也沒心思繼續(xù)問，匆匆跟龐雨告別。等到唐為民出門，龐雨趕緊脫了外袍，露出里面的白色短袖，拿起一把蒲扇使勁扇了一會，跟唐為民有些日子沒見，還是不好太過隨便。此時二進的門一響，龐丁慢悠悠的出來，湊到龐雨面前低聲道，“方才阮勁在側(cè)門，說劉秀才去了焦國柞家，談了什么還沒打聽到?！饼嬘赅帕艘宦?，沒有其他表示，似乎對這個話題沒有興趣。龐丁看著唐為民留下的酒杯，有些可惜的道，“少爺你一年給他們?nèi)Ф鄡傻睦X，多可惜不是，養(yǎng)兵都夠兩三月了?！饼嬘暧闷焉纫煌?，等到稍稍涼快一些道，“今次就是來處置資產(chǎn)的，遭了流寇這一通匪災，桐城所有資產(chǎn)都是不良資產(chǎn)，那些房子田地再不處置掉，以后更不值錢，現(xiàn)在這個價格可以接受。把百順堂抵押掉，咱們相當于一次拿到了百順堂幾年的利潤，這是用以后的錢打現(xiàn)在的仗?！薄翱稍蹅冞€是要每年給幾千兩利息，幾年不就是上萬了?！饼嬘攴畔缕焉?，讓龐丁坐在對面笑道，“這百順堂的鋪子、裝潢不過二千多兩，現(xiàn)在唐為民肯用九千抵押，你可知為何？”“自然是百順堂能賺錢?！薄鞍夙樚媚馨哑渌€場都壓過，是因為少爺我以前當?shù)陌囝^，現(xiàn)在更當著安慶守備，唐為民認為百順堂不會垮掉，這一萬六千兩，我是還得上的。說明少爺?shù)男庞迷谠黾樱蹅円龅?，就是建立信用擴張信用，然后把信用折現(xiàn)，現(xiàn)在最可靠的信用是什么？”龐丁呆呆道，“銀子?！薄笆潜┝??！饼嬘陮嫸≌ＵＱ劬?，“戰(zhàn)爭是金融最好的溫床，所以你知道下一步是什么？”“不知道?！薄跋乱徊绞腔匕矐c，請皮知府做中人，把懷寧縣的預征銀也借到，還有望江縣，還有那些船埠頭。”龐丁目瞪口呆道，“少爺你只有安慶百順堂了，不夠抵押三家的。”“少爺我已經(jīng)算好了，以大江船行抵押給各家船埠頭，借款三萬兩，把安慶百順堂抵押給懷寧縣，借款三萬兩，以陸營軍餉作擔保，向望江縣借款一萬兩。加上桐城的就有八萬六千兩，我自己手上還有一萬兩，如此只要短短時間，我就能招募兩千名士兵，給半數(shù)配齊鎧甲，讓他們用上最好的蘇鋼槍頭、蘇鋼刀刃。”“那，那又如何？”“那就是最可靠的信用?！饼嬘暧行┡d奮的站起來?！叭f一流寇不來了呢…”“我粗粗估算，我能等流寇一年，一年后他們還不來，我的錢就要用光了，如果不能繼續(xù)融資，那我就只能去找他們。不過這情況不會發(fā)生，我認為我至少能等兩年。”龐雨打個響指，“因為少爺我還有九江。”龐丁頭暈腦脹，少爺居然一口氣要借八萬兩銀子，這是一個他在夢中也沒想過的數(shù)字。此時龐雨已經(jīng)走到二進門口，龐丁朝著他背影大喊道，“少爺你算算每年要給多少利錢啊?！薄耙蝗f七千兩…以上”龐雨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龐丁兩手竟然顫抖起來，他轉(zhuǎn)頭看著唐為民留下的杯子，突然捂著臉哇一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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