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純以個人素質(zhì)來說，晉王聰慧剔透、殺伐果斷，確實比太子更適合做一個皇帝。

但是對于國家、對于大臣、對于萬民來說，或許李承乾才是更好的那一個……

……

順著神道自昭陵而出，李治來到山下坐上馬車并未返回長安城，而是自咸陽橋過渭水沿著河邊繞過漢長安城的遺址、大明宮的外墻，直接來到長安城東的灞橋邊。

甚至沒有入宮向陛下辭行……

李元嘉趕緊策騎追上，為難道：“殿下何不入宮向陛下辭行？陛下寬厚仁慈，對殿下隱隱關(guān)愛，若不辭而別，于禮不合啊?！?

李治抿了下嘴唇，神情淡然、目光堅毅，只一味催促戰(zhàn)馬卻閉口不。

李元嘉無奈，他領(lǐng)會了李治的意思。

我馬上便出海就藩、遠渡重洋，此去十萬里之遙再回大唐之日無期，還提什么“于禮不合”？

誰在乎！

這兩年低調(diào)隱忍、謙遜儒雅的李治，終于在得脫樊籠之際重新回到當(dāng)初那個悍然起兵、沖擊宮闕的晉王殿下！

剛硬挺拔、鋒芒畢露！

春雨之中，灞橋遙遙在望，堤岸旁成行的柳樹已經(jīng)抽出嫩綠的葉芽，纖細(xì)的柳條在細(xì)雨微風(fēng)之中輕輕晃動，一串串雨水滴落。

橋頭長亭之外，無數(shù)車馬猬集一處、熱鬧喧雜，其中一干杏黃色的大纛風(fēng)雨之中矗立、隨風(fēng)招展，使得李治下意識放緩馬速，雙眼微微瞇起。

居然是陛下來了？

他此番本打算祭奠昭陵之后便不辭而別，卻沒想到陛下居然預(yù)判了他的行為，自行出城相送……

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

感動、慚愧、憤懣、不甘……

李元嘉策騎上前兩步與李治并行，伸手拽住他的馬韁，低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雖然封疆于萬里之外，卻依舊是大唐藩屬、陛下臣子，行舉止當(dāng)依禮而行?！?

李治扭頭看向這位叔王，沒說話，卻鄭重點頭。

他自然知道李元嘉的好意，這是在提醒他即便出海就藩，但依舊有水師可以居中串聯(lián)，天南之島固然天高皇帝遠卻也不是什么避世桃源，以后用得著大唐的時候多得是，何必為了一時意氣做下蠢事，導(dǎo)致日后困難？

想更深一層，則是警告他別以為離開長安、離開大唐便徹底安全。

身在長安之時，或許還要樹立“寬厚仁愛”之形象從而頗多優(yōu)容，以寬恕之態(tài)度展示兄友弟恭，可一旦出了海面對危機四伏之環(huán)境，意味著再無顧忌，隨時都可下手……

李治策騎來到長亭，翻身下馬快步走進亭中，便見到李承乾一身常服居中站立，其余一眾兄弟、姊妹盡皆到場。

“微臣參見陛下?！?

“雉奴不必多禮！”

李承乾上前兩步伸出雙手握著他的肩膀見他扶起，上下打量一眼，拍了拍他肩頭，神情不滿、語含責(zé)備：“怎地，為兄若不出宮相送，雉奴打算不告而別嗎？”

李治滿面羞愧，聲音哽噎：“非是弟弟不懂事，實在是難忍別離之苦，只想著一味逃避?！?

此話一出，長樂、南平、豫章、東陽、清河、高陽等公主皆紅了眼圈，晉陽公主更是來到李治身邊抱住他的胳膊仰頭看他，淚珠漣漣、哽咽難。

李治強忍淚水，拍拍她的手，替她抹著眼淚，柔聲道：“以后若是有機會，當(dāng)向姐夫求情派艦船護送你去天南之島看看我，莫將我一人丟在那邊孤苦伶仃、不管不問?！?

晉陽公主再也忍不住，與湊到近前的城陽公主嚎啕大哭，其余公主也忍不住掉下眼淚，一時間長亭內(nèi)外風(fēng)雨搖曳、離情別緒凄凄切切。

李治到底是個非凡人物，強忍心中酸楚，掙脫晉陽、城陽的手，跪伏于地向李承乾叩首：“微臣此去，山高水長，惟愿吾皇威鎮(zhèn)寰宇、萬壽無疆！”

罷，站起身，目光從亭內(nèi)一眾至親臉上一一掃過，將一張張注定此生再也不見的面容印在心中，遂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亭外翻身躍上戰(zhàn)馬，大吼一聲：“告辭！”

策馬先行。

其余妻妾、仆從、親兵趕緊相隨，車馬琳琳、風(fēng)雨瀟瀟，駛過灞橋……

李承乾站在長亭之內(nèi)負(fù)手而立，盯著逐漸遠去的車隊，久久不不動，直至目光被雨水模糊，車隊再也不見，這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看著身邊的兄弟、姊妹，他略作遲疑，沉聲道：“我知道你們心中大抵對我有所怨懟，認(rèn)為我不念親情、驅(qū)逐手足，可在我看來與其兄弟們一并關(guān)在長安這座籠子里勾心斗角、自相殘殺，還不如放出去打拼一番天地、立下一份功業(yè)，倒也不虛此生。怨也好，恨也罷，我始終覺得這才應(yīng)該是我們兄弟最好的歸宿?！?

罷再不多，出亭之后接過李敬業(yè)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迎著風(fēng)雨，在“百騎司”與禁軍簇?fù)碇嘛w奔向春明門而去。

幾位親王站在亭中面面相覷，皆不約而同嘆了口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