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聽著心里唏噓,端木緋其實說出了她心里的話,因為她與鐘鈺是至交,有些話反而不好說。
端木緋還在繼續(xù)說著:“你自以為了解付盈萱,也自以為能讓付盈萱走上你希望她走的路,可是,這是付盈萱的希望嗎?!”
“付盈萱早就變了!”
“……”鐘鈺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子也微微顫抖了起來,眸子紛紛亂亂,一股苦澀的味道自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開去。
真相往往刺人。
誠如端木緋所說,自從一年多前再次見到從靜心庵逃出來的付盈萱時,鐘鈺就覺得付盈萱有些變了,變得和從前在江南時不一樣了。
她變得深沉了,變得世故了,變得不再那么純粹……
這些從她這幾個月做的那些曲子上,就能夠聽得出來。
付盈萱已經(jīng)變了,鐘鈺明明發(fā)現(xiàn)了,卻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
她覺得付盈萱在靜心庵受了這么多年的苦,在那種艱難的環(huán)境下,心性也難免受到一些影響,可能是一時想岔了,性子才會變得偏激。她只要多多引導(dǎo),以這孩子的聰慧很快就會醒悟的,會變回曾經(jīng)那個愛琴惜琴的付盈萱。
鐘鈺曾經(jīng)勸過付盈萱,勸她要心胸開闊,勸她別再對過去耿耿于懷,勸她別再把曲子賣給煙花之地。
付盈萱嘴里應(yīng)歸應(yīng),卻是陽奉陰違。
鐘鈺給了付盈萱一次又一次的機會,但是,付盈萱一次次地讓她失望了。
鐘鈺心里的苦澀濃得快要溢出來了。
從元宵燈會起,付盈萱就一直早出晚歸,鐘鈺感覺不對,也問過她幾次,讓她有什么難處要告訴自己,但每次付盈萱都只是隨口敷衍自己,后來又不顧自己的反對進(jìn)了清平署。
之后,付盈萱一天天地對自己越來越不耐煩,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總是說她忙,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見人影,每次的借口都是清平署那邊忙。
對于如今的付盈萱來說,她喜愛的不是琴,琴不過是她手上用來達(dá)成目的的一樣工具而已。
鐘鈺幾十年醉心于琴,不通人情世故,卻也不至于連這點都感覺不出來。
這段日子,鐘鈺一直在逃避。
她心里始終不愿意去相信那個記憶中單純愛琴的小姑娘變得這么多,變得這么快,變成了一個她完全不認(rèn)識的人。
此時此刻,端木緋卻是直接撕開了鐘鈺不想承認(rèn)的那一面,讓她不得不直面這殘酷的真相。
鐘鈺閉了閉眼,神情苦澀,眼神黯淡,顯得更憔悴了,不過是短短一盞茶的功夫,她就像是一下子又老了好幾歲。
她慘白的嘴唇微動,想說什么,但終究是什么也沒能說出來。她還能說什么呢?!
旁邊的戚氏沉默地飲著茶。
撕開傷口雖然痛,但也總比讓傷口在看不見的地方化膿得好。
說得難聽點,以她和鐘鈺的年紀(jì)與閱歷,又有什么想不開的呢!
端木緋坦然又道:“鐘先生,接下來付家的案子會由三司會審。若是先生愿意,到時候可以去堂上聽審?!?
有的話旁人說再多也沒用,這是鐘鈺與付盈萱之間的事,不如讓鐘鈺自己去求證,自己去面對。
鐘鈺深吸了兩口氣,情緒很快就平穩(wěn)了不少,眼眸也沉淀了下來,幽深而明亮。
她優(yōu)雅地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上首的端木緋行了禮:“端木四姑娘,多謝?!?
端木緋避開了,又得體地還了對方半禮:“先生多禮了?!?
她怎么說也是女學(xué)的學(xué)生,鐘鈺就是她的先生,是長輩,端木緋又怎么會受對方的禮。
“……”鐘鈺有些意外地看著端木緋,神情更復(fù)雜了。
戚氏笑著打了個圓場,道:“阿鈺,你要是真有心謝端木四姑娘,還不如送她幾本稀罕的曲譜呢?!?
端木緋也笑了,眉眼彎彎,點頭道:“知我者,戚先生也!”
兩人相視一笑,連原本拘謹(jǐn)?shù)溺娾曇惨虼朔潘闪瞬簧?,忙不迭?yīng)下。
端木緋與鐘鈺又都坐了了回去,這時,錦瑟捧著端木緋那幅牡丹圖回來了,關(guān)于付盈萱的話題也就到此為止。
三人一起賞了畫,喝了茶,之后,戚氏與鐘鈺也沒久留,很識趣地主動告辭了。
端木緋吩咐碧蟬替她送了送她們。
當(dāng)馬車緩緩地從沐國公府駛出時,靜默了好一會兒的鐘鈺突然對戚氏道:“若云,你說得對。我不該一葉障目?!?
她因為付盈萱,這些年,對端木緋一直懷有偏見,以致一葉障目了。
戚氏微微一笑,神情溫和,輕輕地拍了拍鐘鈺的肩膀,“阿鈺,那丫頭看著小小的一個人,心胸與眼界便是我,也自愧不如。她一向豁達(dá)通透,也是把你視作先生,才會這么說的?!?
鐘鈺也明白這一點。不然,今天端木緋大可以隨口打發(fā)了她們,何必多此一舉還安排她去聽審。
當(dāng)放開曾經(jīng)的成見,再換個角度去看端木緋,鐘鈺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她們的馬車在馬夫的吆喝聲中越駛越快,只余那紛亂的馬蹄聲回響在耳邊。
車廂里,陷入一片沉寂。
鐘鈺纖長有力的手指攥著帕子,沉默了許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鐘鈺才徐徐道:“若云,我真不想相信,盈萱變了這么多?!?
“從前在江南的時候,盈萱她醉心于琴,心無旁騖,經(jīng)常與我一起彈琴、說琴、譜曲?!?
“她會為了把一首曲子彈好,廢寢忘食,指頭上磨出了厚厚的繭子。”
“她會為了補好了一個殘曲,反復(fù)揣摩,四處求教,與我秉燭夜談?!?
“……”
回憶起往事,鐘鈺的眸光閃爍,直到此刻,她還是不愿意相信曾經(jīng)那個付盈萱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
戚氏嘆了口氣,知道鐘鈺其實也不過是在宣泄心頭的郁結(jié)而已,所以也沒勸她,只是道:“等開堂時,你可以親眼去看看?!?
鐘鈺沉默地點了下頭,端起了手邊的茶杯。
她一定會去的,不親眼看看,她心里總是有一絲僥幸,總是想著這一切會不會是一場誤會……又或者,盈萱她是不是被人騙了?
兩人說話間,馬車往右拐去,鐘鈺手里的茶杯也隨之微微晃了一下,杯中的茶葉蕩漾出些許漣漪來。
鐘鈺盯著杯中澄澈的茶水,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嘆地說道:“這小丫頭怕是最近自己也煩著呢?!?
就這樣,端木緋還愿意費心招待她們,也是難得了。
如戚氏所,這丫頭確實心胸開闊,自己比她多活了這么多年,反倒是著相了。
“是啊。”戚氏感慨地應(yīng)了一聲,知道鐘鈺說的是關(guān)于邪祟的事。
這幾天,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除了楊家謀逆案以外,最受人關(guān)注的話題大概就是端木緋到底是不是邪祟。
尤其端木緋的身份是未來的皇后,也為這個話題平添了不少關(guān)注。
盡管那天在京兆府的公堂上,京兆尹已經(jīng)定了端木朝與小賀氏夫婦倆誣告,其后又有楊家謀逆案震動了整個京城,明明圍觀審訊的人都知道是楊家圖謀不軌,所以故意污蔑未來的皇后。
可即便如此,關(guān)于端木緋是邪祟妖孽的流蜚語還是在民間傳開了,而且還愈演愈烈,越說越像那么回事,把端木緋說成了妲己再世。
就連平日里不喜歡聽那些個閑碎語、只寄情琴棋書畫的戚氏和鐘鈺也都在外出時、或者學(xué)生、下人的口中聽說了不少。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這些個沒有真憑實據(jù)的閑碎語那也是可以殺人的,而且,還殺人不見血。
自古以來,此類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尤其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要活得艱難些,女子的清譽不容有瑕。
今日來沐國公府前,戚氏其實也有些擔(dān)心端木緋,怕小丫頭聽了這些難聽的流心生郁結(jié),不過方才看端木緋氣色不錯,戚氏也略略松了口氣。她也不想給端木緋添堵,就沒主動提這個話題。
鐘鈺心里唏噓,沉聲又道:“若云,前兩天我出門時,偶爾聽到了一些‘傳’?!?
她那趟出門本來是打聽付家與付盈萱的事,消息沒打聽到,倒是湊巧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邪祟的傳。
“什么傳?”戚氏疑惑地挑眉看著鐘鈺。
“最近京城、冀州、豫州一帶很久沒有下雨了,去年雪也少?!辩娾暦畔虏璞久嫉?,“我聽到有傳說是因為端木四姑娘是邪祟附身,所以老天爺震怒,降罪大盛,才這么久沒有下雨。”
“還有人振振有詞地說,就是新帝決定立后開始,再也沒有下過雨。這是老天爺在對新帝發(fā)出警示?!?
“說,如若新帝再無視上天的警示,上天定會降下更大的災(zāi)難,令得民不聊生!”
鐘鈺的聲音透著幾分凝重,幾分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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