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那些腥臭的雞蛋瓜果還在往她頭上、身上丟,那濕漉漉、黏答答的蛋液從額頭滑到她鼻端、嘴角,惡心的氣味讓她聞之欲嘔。
她失魂落魄,一不小心慢了一步,背上就被人用刀鞘重重地打了一把。
“走快點!”衙差粗魯?shù)卮叽俚?,“別磨磨蹭蹭的!”
許夕玉踉蹌地走了兩步,差點沒摔倒,趕緊加快了腳步。
她悔了,可是現(xiàn)在也晚了。
許夕玉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一片深不見底的泥潭中,陰冷的泥水已經(jīng)蔓延到了她鼻下……
一行犯人在那些百姓的罵罵咧咧中出了城,接下來,他們會被流放到嶺南為軍奴。
那些衙差押著犯人從南城門離開后,大街上也恢復了秩序,百姓們漸漸地冷靜了下來,四散開去。
街上的那些百姓一邊走,一邊還在三三兩兩地說著話:
“這位大姐,你這福字是哪里買的?馬上要過年,我正好也打算買幾張福字?!?
“就在前頭那家賣雜貨的李氏雜貨鋪買的。”
“這一眨眼,再十來天就要過年了,我家過年的東西還沒準備齊全呢,待會還得再買兩只活雞回去,等除夕的時候再宰了吃?!?
“……”
百姓們興致勃勃地說著新年的安排,那些書生也同樣抱著對未來的憧憬,一個個目露異彩。
“明年要改元,我聽說了新帝登基后要開恩科呢?!?
“李兄,莫非你打算……”
“王兄,機會難得,你這回可要下場一試?”
“兩位兄臺,你們方才說明年要開恩科?這消息確信嗎?”
幾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一邊走,一邊走遠了。
涵星望著那些人離去的背影,很快又收回了目光,道:“緋表妹,炎堂哥馬上要登基了……”
說著,涵星可憐兮兮地長嘆了一口氣,看著端木緋抱怨道:“本宮好不容易從宮中嫁出來了,但你以后又要住進宮里了,我們又不能一起玩了。”
涵星凄凄楚楚地盯著端木緋,雙眼忽閃忽閃,覺得她們兩人就跟被拆散的鴛鴦似的可憐。
“是啊。”端木緋此刻才想到這個問題,為難地皺了皺秀氣的眉頭。
表姐妹倆愁眉苦臉地對視著。
從珍一難盡地看著這對表姐妹,出聲轉移她們的注意力:“主子,要不要試試剛剛買的點心?”
涵星隨口應了一聲,從慕炎登基的事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她的父皇,不管她的父皇在別人眼中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些年來,對她卻是很好的。
她總是會忍不住想:也不知道父皇會怎么樣……
其實,涵星在私底下悄悄地問過端木貴妃與慕祐顯,他們都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說:
“涵星,你只要知道一點就夠了,如今這樣是最好的?!?
“對大盛,對所有人,都是?!?
端木貴妃溫柔堅定的聲音清晰地回響在涵星的耳邊。
端木貴妃與慕祐顯是涵星的至親,涵星相信他們的話。
這樣是最好的。
從珍打開了點心盒子,一股誘人的香味自盒子中飄了出來,涵星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招呼端木緋道:“緋表妹,快試試這點心,這家榮記餅鋪是江南的百年老鋪,上個月才剛把新鋪開到了京城。”
“唔,味道確實不錯。緋表妹,你說我們要不要訂一些過年的時候吃?”
“……”
表姐妹倆說說笑笑,很快就把孫家什么的拋諸腦后,不留一點痕跡。
不知不覺中,雪漸漸地小了,當晚雪就停了。
之后的幾天,京城都是陽光燦爛的好日子,除夕越來越近,京城的年味越來越濃。
伴隨著除夕過去,新的一年在半夜的鞭炮聲中開始了。
正月初一,慕炎在告祭天地、宗廟、社稷后,正式登基,群臣上表行三跪九叩之禮。
慕炎上位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改年號為“安宸”。
皇權更迭,一個新的朝代從此拉開了序幕!
這一日,舉國歡慶。
對于過去這幾年惶惶度日的百姓而,仿佛是在黑暗中迷途的旅人終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辭舊迎新。
京城中的百姓們又是敲鑼打鼓,又是放鞭炮。
那劈里啪啦的爆竹聲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此起彼伏,震耳欲聾,還有人舞著獅子和龍燈慶祝新帝登基,京城中洋溢著一種喜氣洋洋的氣氛,徹夜都是燈火通明。
次日,也就是正月初二,慕炎又下了第二道圣旨,封安平長公主為鎮(zhèn)國大長公主,又封溫無宸為帝師,而且,圣旨還冊封端木憲為沐恩公,許明禎為奉恩公,三代始降,并賜下了公爵府邸。
除此以外,慕炎又封了隆治帝慕建銘為戾王,永居太廟贖罪。
其他的封賞還好說,也大都是在群臣意料之中的,唯有封慕建銘為戾王這一點,出于所有人的意料。
本來看著慕炎對隆治帝的妃嬪、兒女們并沒有為難,還以為他對隆治帝也會如此,就算不封個太上皇,至少會封其為親王什么的,好好奉養(yǎng),也算給自己留個仁善的名聲。
畢竟,以慕建銘如今的狀況,短則一兩年,最多也就再活個三五年,他已經(jīng)是拔了牙的老虎,根本不可能有機會復辟,沒想到慕炎一點面子都不給,不僅封了其戾王來羞辱他,甚至還要將其終身拘禁。
立刻有些官覺得慕炎此舉不妥,私下里議論紛紛:
“我大盛是禮儀之邦,新帝此舉傳揚出去,豈不是令人恥笑他心胸狹隘?”
“哎,新帝終究是年輕氣盛,如此意氣用事,等于前頭施的那么多恩典都白做了,還徒留人話柄,讓人說他沒有容人之量!”
“是啊。再說了,那一位終究也是新帝的叔父……”
“……”
這些官越想越覺得不妥。
于是乎,大年初三的皇宮很是熱鬧,不少官紛紛上重華宮上了折子,請慕炎依禮封隆治帝慕建銘為太上皇,一個個辭鑿鑿,話里話外就是讓慕炎別跟一個半癱之人置氣!
慕炎將這些折子全都按下了。
俯視著幾個跪地的大臣,慕炎懶散地背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地反問道:“逼宮篡位都能得到封賞,那就是在鼓勵別人篡位嗎?”
“各位大人安的什么心呢?”
慕炎寥寥數(shù)語,語氣也是輕描淡寫,卻是字字帶刺。
“……”
“……”
“……”
跪在地上的四五個官啞口無語,神情僵硬地維持著俯首作揖的姿勢。
這讓他們怎么接口呢?!
他們要是敢說是,那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啊。
可他們要說不是,那他們還上什么折子?
慕炎這兩句話等于是把他們的話全都堵死了。
立于最前方的一個方臉御史眼角抽了抽,與身旁的另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御史交換了一個眼神。
他們差點忘了,他們這位新帝為人處世一向出人意表,不按常理出牌,想要讓他照著他們的意思,簡直比登天還難!
有這種任性的天子,以后怕是有的他們愁,有的他們頭疼呢!
在場的幾個御史突然開始為日后的日子感到憂心忡忡。
書案后的慕炎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隨口打發(fā)了他們,“要是沒別的事,就退下吧?!?
書房里靜了一靜。
幾個官都覺得心口憋了一口氣,卻又拿這個目無旁人的新帝無可奈何,只能先撤退。
“臣告退?!睅兹烁砂桶偷馗┦椎?。
于是,一干官御使在重華宮待了不足一炷香功夫,就灰溜溜地走了,鎩羽而歸。
幾個御史一路無語地出了宮門,正要道別,那方臉御史出聲問道:“劉大人,馮大人,王大人,幾位覺得我們要不要去端木家道賀?”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又逢過年,京城中最近很是熱鬧,最風光的自然是封了公爵的許家與端木家,昨日許家設宴待客,今日又是端木家設宴。
幾個御史面面相看,那頭發(fā)花白的老御史率先拈須道:“我看,我們還是去吧?!?
“該去,是該去?!?
另外幾個御史也是點頭。
那方臉御史又朝重華宮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我琢磨著,這件事還是得讓人勸一勸才是,新帝這樣也太不留顏面了。”
這種事勢必會被記錄史冊中,令后世質(zhì)疑新帝的人品。
以慕炎的功業(yè),本來是可以成為大盛歷史上一個有所建樹的明君,又何必令這些微不足道的瑕疵毀了他的聲名!
幾個御史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都想到一個方向去了,也許可以趁著這次的宴會,提醒一下端木憲,讓內(nèi)閣去勸新帝。
既然打定了主意,幾個御史立刻就出發(fā)了,上了各自的馬車,趕往權輿街的端木府。
如今的端木家可謂炙手可熱,今日端木家宴客,來賀的人幾乎踏平了端木府的門檻,權輿街上一排長長的馬車候在那里等著進府,連帶引了不少路人圍觀,對著端木府指指點點。
本來嘛,皇后和太后的母家例來會有一個公爵的冊封,但是,現(xiàn)在端木緋還沒嫁呢,這冊封就迫不及待地來了,這還是大盛朝有史以來的第一次。
照理說,沐恩公這個爵位應該從下一代就開始降一等的,慕炎卻額外開恩,準爵位三代始降,等于是要從端木憲的重孫那輩才降公爵為侯,這殊榮是太過了!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