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州楠康城附近的肖家村。”人牙子用最快的速度答道。
楠康城?!慕炎雙眸微張,瞳孔中頓時(shí)迸射出希望的火花,與身旁的岑隱對視了一眼。
慕炎的右手不自覺地握緊。
當(dāng)年,年僅三歲的楚庭舒是在隴州臨澤城附近走失的,而楠康城就在距離臨澤城不到三十里的地方,說不定楚庭舒就是被肖天的母親撿了回去當(dāng)作兒子撫養(yǎng),這也不是沒可能的。
如果說,原來慕炎對于肖天的身份只有五成把握,經(jīng)過方才人牙子的這番話,他對這件事的把握上升到了七成。
砰砰砰!
慕炎心跳砰砰加快,眉眼間露出幾分罕見的緊張。
慕炎又握了握拳,很快就鎮(zhèn)定了下來,平靜地又問那人牙子道:“你……對肖天娘知道多少?”
事情都過了十年了,人牙子對于肖天家的事其實(shí)也記得不多了,但也只能拼命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把知道的都說了:“肖天娘是附近幾個村子都知道的瘋婆子,大部分時(shí)間都瘋瘋癲癲的,常對著空氣說話,就像是她男人還活著似的,偶爾又會清醒那么一會兒。”
“聽說她以前不是瘋的,還能干得很,一家三口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的?!?
“哎,那幾年不是蒲國來犯隴州嗎?她也是命苦,她男人死在了戰(zhàn)亂中,就剩他們孤兒寡母兩個,肖天娘起初尋死覓活的,后來就瘋了,獨(dú)自帶著肖天生活在破廟里,靠著撿破爛和村里人的施舍過日子?!?
“民婦記得當(dāng)時(shí)帶民婦去見肖天娘的村人說過,肖天娘瘋是瘋,可對她兒子非常好,自己不舍得吃用,全都給了兒子。當(dāng)年,民婦剛看到肖天時(shí),他雖然稱不上白白胖胖,但也健康活潑,小小年紀(jì)就會照顧他娘了?!?
人牙子又咽了咽口水,說了這么多話,覺得口唇發(fā)干。
她并不知道慕炎他們打聽肖天到底是為什么,可不妨礙她拐外抹角地幫自己說一些好話:“民婦那會兒一看到他就喜歡,所以給他挑人家時(shí)那也是千挑萬選才挑了華汶鎮(zhèn)的振遠(yuǎn)鏢局。”
岑隱從頭到尾都沒說話,只是自顧自地飲著茶,似是專心品茗,又似也在傾聽。
人牙子大著膽子看了慕炎和岑隱一眼,只覺得這兩位年輕公子都好看得跟畫上的人似的,她自覺走南闖北也算見過那么一些貴人,卻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貴氣的公子,就好像他們是天,她是地……不對,她最多就是泥巴。
小蝎自然注意到了人牙子在偷瞄慕炎和岑隱,輕輕地咳了一聲。
人牙子趕緊又低下頭,不過,身子總算是不抖了。
一時(shí)間,屋子里極其安靜,跪在地上的人牙子凝神屏氣,大氣也不敢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心如擂鼓,忍不住回想著自己方才說的話。
應(yīng)該沒問題吧?
好一會兒,人牙子才聽到慕炎的聲音又從頭頂上方傳來:“你還能不能找到認(rèn)得肖天娘的人?”
這可麻煩了。人牙子的眉心緊緊地鎖在了一起,擰成了麻花,心里發(fā)愁。
算算日子,這都整整十年了。
她還記得當(dāng)年她去肖家村時(shí),肖家村因?yàn)槭昵捌褔鴣矸傅哪菆鰬?zhàn)亂已經(jīng)是人丁單薄,何止是肖天娘賣了兒子,村子賣兒賣女的人家不在少數(shù)。
村子里窮,漸漸地,很多人日子實(shí)在過不下去,就一戶戶地都搬走了,過去這十年,走的走,死的死……現(xiàn)在的肖家村早就沒幾個人姓肖了,大部分都是一些后來搬進(jìn)去的村人。
當(dāng)初帶她去見肖天娘的那戶人家也早就不在肖家村了。
人牙子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苦思冥想了好一會兒。
屋子里,更靜了,悄無聲息。
她越著急就越想不出來,腦子里就跟生銹似的,須臾,額頭冷汗涔涔。
慕炎自然也看到了,他覺得今天的收獲還不錯,就笑呵呵地提議道:“要不,你回去慢慢想?”
慕炎是真心的,沒有威逼利誘的意思,然而,這百姓天性就怕當(dāng)官的,人牙子聽慕炎這么一說,只覺得像是有一把鍘刀懸在自己的脖子上,脖子后寒意森森,汗毛全都倒豎了起來。
這人一被逼急,就爆發(fā)出巨大的潛能,突然間,人牙子就在千頭萬緒中尋到了一絲頭緒,登時(shí)眼睛一亮。
“對了!”她一拍大腿,整個人差點(diǎn)沒跳起來,激動地說道,“我……老爺,民婦想起來了!”
“肖家村長的大女兒嫁到了楠康城,應(yīng)該是一戶蔣姓大夫,沒錯,就是姓蔣?!?
“那個蔣肖氏肯定認(rèn)識肖天娘!”
人牙子一臉希冀地看著慕炎,她可是把她知道的全說了。
慕炎薄唇翹起,鳳眸璀璨生輝,含笑道:“很好?!?
看得出人牙子心頭的忐忑與恐懼,慕炎額外叮囑了小蝎一句:“小蝎,把人帶下去吧,好生招待。”
小蝎只看岑隱,見他點(diǎn)頭,才對人牙子說道:“起來吧。隨我來?!?
人牙子唯唯應(yīng)諾,整個人依舊誠惶誠恐,但是至少能感覺到兩位貴人應(yīng)該對她的回答很滿意,心里松了半口氣。
她很想問自己什么時(shí)候可以走,另一方面又怕自己問多了,又激怒了貴人,只好憋著,低眉順眼地跟著小蝎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慕炎和岑隱,窗外郁郁蔥蔥的翠竹林隨風(fēng)婆娑起舞。
慕炎深吸了一口氣,那帶著淡淡竹葉香的空氣縈繞鼻端。
“大哥,”慕炎目光明亮地看向岑隱,含笑道,“麻煩大哥繼續(xù)查?!彼闹幸黄骼?,猶如六月的陽光拂照大地。
岑隱頷首應(yīng)下了,又淺啜了口熱茶,隨口問道:“可要告訴楚家?”
慕炎緩緩地?fù)u了搖頭,道:“我現(xiàn)在也只有七成的把握,楚庭舒身上也沒有什么明顯的胎記,現(xiàn)在這個時(shí)候告訴了楚家,萬一是我弄錯了,只會讓二老再空歡喜一場?!?
又一陣暖暖的微風(fēng)拂來,吹得慕炎高高束起的馬尾也隨風(fēng)舞動,幾縷碎發(fā)凌亂地拂上他俊美的面龐,透著幾分放任不羈。
頓了頓后,慕炎又道:“大哥,還是等確定了再說。反正已經(jīng)查到這一步了,先往下查吧,也不差這幾天的?!?
不僅是楚家二老,他也同樣不想讓端木緋再失望。
慕炎轉(zhuǎn)頭望向了被他仔細(xì)放在一旁的那件孔雀披風(fēng),楚庭舒是阿辭唯一的弟弟,愛之深,憂之切。
岑隱望著窗外搖曳的竹林,低低地說道:“也好?!?
“沙沙沙……”
他似乎發(fā)出了一聲嘆息,眨眼就被那細(xì)細(xì)的風(fēng)拂竹葉聲壓了過去……
慕炎的惆悵只是一閃而逝,把肖天的事先放下了,且靜待佳音吧。
“大哥,”慕炎再次展顏,笑呵呵地看著岑隱,“我這次從晉州也給你捎了些禮物過來。五壇汾酒,那還是我誓死捍衛(wèi)住,才沒被我娘全搶走了?!?
慕炎一副“我夠意思吧”的樣子,笑容更深,然而,只換來了岑隱簡簡單單的一個“嗯”字。
慕炎猶不死心,清了清嗓子,把臉往岑隱那邊又湊了湊,又道:“大哥,你不送我點(diǎn)回禮嗎?”
岑隱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右眉,直道:“你看上了什么?”
慕炎就等著他這句話呢,涎著臉道:“我聽說最近閩州、信州又上貢了一些西洋玩意,你知道的,蓁蓁最喜歡新鮮玩意了?!彼0驼0偷乜粗[,就像是一只可愛的小奶狗。
岑隱眼底浮現(xiàn)濃濃的笑意,柔化了冷魅的五官,“等東西到了,我先通知你去挑?!?
得了岑隱這句準(zhǔn)信,慕炎放心了,站起身來,笑嘻嘻地對著岑隱拱了拱手,“那多謝大哥了。我先回去了?!?
慕炎披上了他的寶貝披風(fēng),施施然地走了,臨走時(shí),還故意朝窗外的某棵梧桐樹看了一眼,樹冠的某處立刻就劇烈地抖動了一下,隱約夾著“呱”的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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