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隱不問,慕炎卻耐不住想炫耀,又道:“大哥,是不是很好看?這是蓁蓁特意給我繡的,說是給我的‘獎勵’。”
慕炎特意在“獎勵”兩個字上加重音量,得意得尾巴都快要翹上天了。
小蝎過來給慕炎上茶,正好聽到這句話,無語地嘴角抽了抽。
即便岑隱沒有給他任何回應,慕炎卻是興致不減,繼續(xù)滔滔不絕地唱著獨角戲:
“是我對蓁蓁好,蓁蓁才會給我獎勵?!?
“你仔細看看這件披風,每一針、每一線都是蓁蓁的心意!”
“大哥,你也要跟我多學學才是,好好努力!”
岑隱本來不想理會慕炎,可是慕炎說著說著就繞到了自己身上,打斷了他:“最近京里發(fā)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岑隱“嫌棄”地掃了慕炎一眼,覺得他真是大驚小怪,不就一件披風嗎,至于他這么招搖嗎?自己也有!
想著端木紜給他繡的那件麒麟披風,岑隱眸光瀲滟,神色間顯得柔和了不少。
慕炎這才小心翼翼地解下披風,坐了下來,心里覺得岑隱是羨慕自己有披風。
“聽說了?!蹦窖仔牟辉谘傻攸c了下頭,“我上午進城時剛好看到慕祐景出城?!彼焓钟肿屑毜匕逊旁谝慌耘L撫平了,才算是滿意了。
雖然一開始他們打算把慕祐景再留一留,讓他再發(fā)揮些最后的作用,不過既然岑隱動了他,自然是有岑隱的道理,對于慕炎而,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慕炎沒多問,這個話題就此結束。
“大哥,”慕炎很快話鋒一轉,與岑隱說起正事來,“我這趟去晉州,還有別的收獲。”
岑隱挑了挑眉。
慕炎理了理思緒,就把在建寧寺拿下金家寨一伙,并從審訊中窺知的線索都一一說了,最后道:“朝中有人在扶持金家寨,金家寨所以才能在晉州擴張如此之快,而且,十有八九和上次從謝家抄出來的火銃有關聯(lián)。”
岑隱眸底掠過一道冷芒,眉宇間多了一抹凌厲,淡淡道:“這件事得再好好查查?!?
以晉州的地理位置,得晉州,進可攻,退可守,怕是有人不安份了。
事情交給岑隱查,慕炎當然放心。無論這個人藏得多深,只要對方還有所圖謀,有所動作,就自然會露出馬腳來。
屋子里靜了片刻,只有西洋鐘發(fā)出單調的嘀噠聲。
慕炎率先打破了沉寂:“大哥,我把肖天帶回來了,暫時安置在公主府里?!?
京畿一帶的事又怎么瞞得過岑隱的耳目,早在慕炎進京前,岑隱已經得了消息,只是“嗯”了一聲。
其實,岑隱心里是多少有些驚訝的。
慕炎的身世必然地影響了他的性格,他平日里雖然看著輕狂,卻從來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
就算慕炎懷疑肖天是楚庭舒,岑隱也沒想到慕炎會把肖天帶回公主府,看來慕炎對這個少年的印象不錯……
岑隱慢慢地喝著茶,思緒飛轉,帶著幾分贊賞地說道:“肖天小小年紀,能以一己之力一手撐起泰初寨,并不容易?!?
撇開肖天的身世不提,這個漂泊在外的少年能靠的也只有他自己,他也算是個人物了。
岑隱接著道:“若是能招安肖天,就等于是拿下了泰初寨,剩下的金家寨不足為懼,朝廷平定晉州之危應能事半功倍?!?
退一萬步說,無論他們能不能招安肖天,就現(xiàn)在來看,肖天還活著,對于晉州的大局,是個好消息。
只要肖天活著,金家寨就會心有忌憚,必須顧忌會不會讓旁人坐收漁翁之利,自然也就不敢輕舉妄動,至少可以給晉州、給朝廷爭取更多的時間。
這一點,岑隱和慕炎都是心知肚明,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
岑隱又啜了口熱茶,記起了另一件事,道:“阿炎,關于肖天的身世,前兩天又查到了一些新的情況。”
慕炎登時眼睛一亮,連茶也顧不上喝了,急切地追問道:“大哥,怎么樣?”
不知為何,岑隱時常會覺得慕炎對于楚庭舒的這件事關注得有些超乎尋常。
“我把人叫來,你自己聽聽吧?!?
岑隱抬手做了個手勢,小蝎立刻就意會,退出了屋子。
不一會兒,小蝎就帶著一個身形干瘦的褐衣老婦進來了,那老婦皮膚粗糙,花白的頭發(fā)梳了一個圓髻,臉上布滿了一道道深刻的皺紋,那游移不定的眼眸透著惶惶不安的情緒,兩條腿一邊走,一邊抖得跟篩糠似的,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
也不用小蝎吩咐,老婦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根本就不敢抬眼看岑隱和慕炎,只是顫顫巍巍地給兩人磕頭:“民……民婦見過兩位……青天大老爺!”
她的聲音中帶著掩不住的顫音。
“……”慕炎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被人稱為青天大老爺,無語地挑了挑眉。
小蝎簡明扼要地介紹道:“慕公子,這婆子就是當年把肖天賣到振遠鏢局的人牙子?!?
人牙子聞頭伏得更低了,干瘦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她本是晉州人,在晉州、隴州一帶做人牙子,因為這兩年晉州山匪為患,她舉家逃難到了隴州舅家。一個月前,她被官府的人找到,他們找她打聽一個十年前被賣到華汶鎮(zhèn)振遠鏢局的小子。
她自是如實說了,可還是被千里迢迢地帶來了京城。
過去這一個月,她每天都想東想西,寢食難安,生怕下一刻就是大刑伺候,沒人理睬她的時候,她怕,現(xiàn)在有人來審她,她更怕,臉色越來越蒼白,心里默默地念著阿彌陀佛。
她這輩子也沒干過什么缺德事,菩薩應該會保佑她的吧?!人牙子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慕炎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人牙子一眼,也不贅,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還記得肖天?”
人牙子連忙點了點頭:“記得記得!”
人牙子怎么會不記得,就算是她原來忘了,經過過去這一個月的反復回憶,那也是記得比自己的事還清楚。
小蝎瞅著這人牙子魂都快嚇沒了,生怕她浪費了自家督主的時間,就提醒了一句:“細說?!?
人牙子聽小蝎說細說,那就盡量往細里說:“肖天本來是隴州人,他娘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瘋子,聽說丈夫在戰(zhàn)亂中沒了,只留下他們孤兒寡母。他娘身子不好,眼瞅著快要病死了,就想把肖天賣了,當時就是托人來找的民婦。”
“民婦那可是十里八鄉(xiāng)都有名的私牙,做買賣公道得很,從來不干那等把人推火坑里的缺德事?!?
說著,人牙子的老臉上露出幾分自豪之色,下意識地挺了挺胸,被旁邊的小蝎冷睨了一眼,嚇得她打了個激靈。
人牙子深吸一口氣,連忙把偏移的話題又轉了回來:“民婦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肖天那個瘋子娘時,她已經病入膏肓,瘦得跟皮包骨頭似的,只剩下一口氣了,不過神志倒還算清楚。她說,她不要兒子的賣身錢,只求給他尋個好去處。”
說話間,人牙子神色中也有幾分唏噓,幾分感慨。
她做了幾十年的人牙子,去過不少地方,也見過不少人、不少事,這但凡不是家中揭不開鍋,實在走投無路,誰也不會想到賣兒賣女,肖天娘也不例外。
肖天家除了這對母子外,已經沒有別人了,當時肖天才五歲而已,等肖天娘一去,肖天一個五歲的孩子十有八九只會活活餓死。肖天娘找個人牙子把兒子賣了至少能給孩子找一條活路,得一線生機。
好死不如賴活著,就是給人當奴才,也總比死了好。
人牙子深吸了一口氣,接著道:“民婦應了,收下了肖天,后來一路從隴州到晉州,足足養(yǎng)了他一個多月,才在晉州把他賣給了振遠鏢局。那家鏢局的鏢頭是遠近聞名的好人,買下的小孩都收作徒弟在鏢局里當鏢師。鏢局里雖然是在刀口上討口飯吃,可也是正兒八經的營生是不是?”
“后來,民婦又返回隴州時,正好經過肖天老家,也是想積點德,就想回去告訴一聲肖天娘她兒子的下落,不過沒見到人,村子里的人說是民婦把她兒子接走后第二天,她就斷氣了,許是把兒子托付了出去,就沒牽掛了?!?
人牙子說話沒什么條理,嘮嘮叨叨,細細碎碎,一不小心還會跑題,但是慕炎還是耐著性子全神貫注地聽完了,在心里反復地咀嚼著對方的每一個字。
慕炎修長的手指在手邊的白瓷浮紋茶盅上輕輕地摩挲了兩下,緊接著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肖天的老家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