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君集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一句:“確實?!?
秦文朔和于秉忠也都點了點頭,秦文朔的目光忍不住就朝于秉忠那邊看了過去,眸光閃爍。
黃思任也在瞥著于秉忠,道:“我看不如由于大人出任,幾位大人以為如何?”
黃思任心里多少是報著對于秉忠示好的心理,端木憲怕是回不來了,既然如此,朝中也遲早要選新的首輔,本來次輔林大人最有希望,偏偏林大人這時候骨折了,那么接下來的首選就是于秉忠了。
雖然游君集是吏部尚書,資歷也比于秉忠老,但是在大盛朝,吏部尚書很少兼任首輔,因為吏部主要職能就是任免各級官員,按照大盛朝的規(guī)矩,四品以下的官員可以由吏部自行決定。
吏部的權(quán)力太大了,要是吏部尚書再兼任首輔,容易結(jié)黨。
而比起黃思任和秦文朔,于秉忠有一個很大的優(yōu)勢,他曾經(jīng)任過幾年國子監(jiān)祭酒,門生遍天下。由他暫代首輔,可以讓朝中不少官員相對更信服。
于秉忠自己也心知自己的優(yōu)勢,心跳砰砰加快,面上肅然,謙虛道:“黃大人真是高看敝人了,還是由林大人出任更合適?!?
于秉忠與黃思任、秦文朔你來我回地謙虛了一番,最后幾人親自跑了一趟林府,征詢了林大人的意見,這才定下了這件事。
當日,這道關(guān)于代理首輔的折子就遞了上去,岑隱很痛快地就批了,任命禮部尚書于秉忠暫代首輔之職,處理政務(wù)。
當這個消息傳到三皇子慕祐景耳中時,他懸了好些天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他當即讓人給江德深傳了口訊,兩人約在清茗茶樓二樓的一間雅座密會。
江德深比他早到了一步。
“外祖父,端木家那邊,您確認過了?”
兩人一見面,慕祐景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壓抑不住聲音中的激動。
“殿下坐下說話。”江德深伸手請慕祐景坐下,臉上噙著一抹淺笑,頗有幾分志得意滿的自得。
慕祐景隨意地撩袍坐下了。
雅座外,傳來說書人鏗鏘有力的聲音,語調(diào)抑揚頓挫,帶動眾茶客的心緒越來越高昂,慕祐景的心情也是同樣的亢奮,神采煥發(fā)。
“殿下,我已經(jīng)仔細打聽過也確認過了,”江德深臉上的笑容更深,沉著地說道,“自那晚端木期進府后,端木憲的病情就突然加重,足不出戶,這幾日,除了他幾個兒孫與太醫(yī),誰也沒見過他……”
“殿下請放心,不會有差錯的,端木憲又怎么會想到他的親兒子會給他下毒呢!”
說話間,江德深扯了扯嘴角,神色中多了一抹嘲諷。任端木憲再能干又如何,兒子沒養(yǎng)好還不是反噬到自己身上!
這寒門就是寒門,這家人連腿上的泥巴都還沒洗干凈,真真是上不了臺面!
慕祐景也是心有同感,點了點頭,冷笑道:“這下,端木憲就不是問題了!”
少了端木憲的阻撓,他們的下一步計劃一定會順利很多。
想著事成之時,慕祐景便是壓抑不住的激動,眸放異彩。
他站起身,鄭重地對著江德深作揖道:“多虧外祖父為本宮籌謀!”
他已經(jīng)等得夠久了,他們的計劃終于要進行到最關(guān)鍵的一步了,只差這一步了!
外面大堂中,傳來一記響亮的驚堂木聲,滿堂寂靜。
江德深也站起身來,虛扶了一把,道:“殿下,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兩人隨后又坐下了。
慕祐景定了定神,看著江德深問道:“外祖父,養(yǎng)心殿那邊……”
江德深知道慕祐景是在問文永聚,含笑道:“殿下放心,我已經(jīng)設(shè)法和文公公聯(lián)系上了,這幾天找到機會就立刻動手……”
慕祐景凝神聽著,眸子一點點地變得愈來愈明亮,如燃起兩簇火焰,灼灼發(fā)熱。
大堂的說書人已經(jīng)說到了劇情的高潮,引來一陣熱烈的掌聲,滿堂喝彩。
陣陣掌聲與喝彩聲此起彼伏,越來越響亮,壓過了雅座里的細語聲。
慕祐景在雅座中呆了足足半個時辰,才離開,又回了宮。
之后的幾天,他耐著性子等待著,心情越來越緊張,忍不住在腦海中展望起未來。
在午夜夢回時,他夢到了父皇,夢到他成了太子,夢到他的登基大典……
夢醒時,他就亢奮得難以入睡,時常從窗口望著養(yǎng)心殿的方向,即便從他的住處根本看不到養(yǎng)心殿。
時間似乎過得尤為緩慢,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既煎熬,而又同時期待。
這一天一早,慕祐景終于收到了一張他等了三天的小紙條。
他反復看了幾遍,把每個字都銘刻在了心中,這才把那張小紙條燒了,隨后他換上了一身最普通的內(nèi)侍衣裳,戴上一頂五梁冠,又仔細地剃了須。
反復確認自己的打扮沒有問題后,慕祐景就帶著另一個作一式打扮的小內(nèi)侍從乾東五所出來了。
烈日灼灼,慕祐景卻全然不覺,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度的亢奮狀態(tài),連走路都幾乎是飄的。
機會總算來了。
他費盡心機籌謀了這么久,才得來了這個機會。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知道一旦錯過了這次,只怕就沒有機會了,他與皇位就再無可能了。
慕祐景加快腳步,頂著盛夏的烈日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養(yǎng)心殿外,幾個錦衣衛(wèi)如往常一般守在大門外,戒備森嚴。
當慕祐景二人走到近前,立刻被錦衣衛(wèi)攔下了,其中一個錦衣衛(wèi)冷聲道:“養(yǎng)心殿重地,閑人免進!”
慕祐景低眉順眼地站著,微微躬身,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他身旁的那個小內(nèi)侍不著痕跡地擋住了慕祐景的臉,客客氣氣地說道:“大人,小人是來侍候皇上的?!?
話音剛落,前面響起了另一個尖細的聲音:“費總旗,這兩個奴才是咱家從內(nèi)書堂調(diào)來的內(nèi)侍?!?
文永聚快步走了過來,對著那費總旗揖了一禮,解釋道:“這兩天天氣熱,養(yǎng)心殿里好幾個內(nèi)侍不爭氣,都中了暑氣,一個個上吐下瀉的,里邊實在人手不夠,這才從內(nèi)書堂調(diào)了兩人過來幫忙?!?
費總旗目光淡淡地掃視了前方的這兩個小內(nèi)侍一眼,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后做了個手勢,原本攔路的兩個錦衣衛(wèi)就讓開了。
文永聚隨意地甩了下手里的拂塵,眸光微閃,他對著費總旗態(tài)度十分客氣,當對上偽裝成內(nèi)侍的慕祐景時,又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態(tài)度,尖聲道:“你們倆還傻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隨咱家進去!”
慕祐景身旁的小內(nèi)侍又是作揖又應聲,畢恭畢敬,慕祐景只是作揖,做出畏畏縮縮的樣子。
兩人隨著文永聚步履匆匆地進了養(yǎng)心殿內(nèi)??邕^門檻后,文永聚略略松了口氣,只要人成功進來了,就算成了一半。
他回頭對著慕祐景歉然一笑,意思是,他方才這般無禮也是無奈。
慕祐景飛快地點了下頭,表示明白。
文永聚不動聲色地朝不遠處的兩個中年內(nèi)侍望了一眼,繼續(xù)朝前走去,頤指氣使地對著慕祐景訓著:“能照顧皇上,可是你們上輩子修的福氣!”
“待會給皇上擦身更衣時,可要小心仔細著點!”
“還有,給皇上入口的食物,你們要先試過;茶水、湯藥的溫度一定要適宜;皇上醒著,你們就得醒著;皇上睡了,你們還得醒著……”
話語間,三人就進了皇帝的寢宮,一股沉悶的氣味撲鼻而來。
“文公公,你可來了!”一個中年太醫(yī)滿頭大汗地朝文永聚走來,臉色不太好看,“我許是吃壞肚子了……這里就交給你了……”
中年太醫(yī)拎著袍子迫不及待地走了,文永聚勾了勾唇,裝模作樣地喊了一聲:“程太醫(yī),你沒事吧?”
如今皇帝的日常都是由文永聚照料的,太醫(yī)離開后,這里就只剩下了他們?nèi)恕?
慕祐景飛快地使了個眼色,與他隨行的那個青衣小內(nèi)侍立刻就意會了,忙去門簾處守著。
慕祐景則迫不及待地隨文永聚一起來到了龍榻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撲通一聲跪了下去,低聲喊道:“父皇!兒臣終于見到您了!”
他的聲音微微嘶啞,看著皇帝的眼睛發(fā)紅,一副情真意切、忍辱負重的模樣。
當慕祐景的目光對上皇帝那枯槁如柴的面龐時,還是心中一驚。
皇帝靠著兩個大迎枕歪坐在龍榻上,身子歪歪扭扭,仿佛隨時會倒下去似的。
他看來更憔悴也更虛弱了,幾乎是皮包骨頭,眼眶、臉頰都深深地凹了進去,與曾經(jīng)那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判若兩人,現(xiàn)在的他就像是一個活死人,怕是膽小的女子看到他要生生嚇暈過去。
燈枯油盡。
慕祐景心中浮現(xiàn)這四個字,同時,心跳砰砰加快,壓抑著心中的激越。其實,這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皇兒!”皇帝看到慕祐景也是欣喜若狂,就像是一個垂死之人抓住了水面上的浮木般?,F(xiàn)在能救他的人也只有他這個三皇兒了。
慕祐景抓住機會,又是表忠心,又是表孝心:“父皇,兒臣這段時日真是茶飯不思,輾轉(zhuǎn)難眠,一直在擔憂父皇您的病情……”說著,他微微哽咽,眼中溢著點點淚光。
皇帝嘆氣道:“患難……見真情,還是三皇兒你……心里有朕啊!”聲音還是斷斷續(xù)續(xù),連話也說不利索。
“父皇您放心,兒臣一定會設(shè)法救您出去,除奸佞,正朝綱!”慕祐景義正辭地宣誓道。
“好,好!”
父子倆皆是眼圈泛紅,聲音一度哽咽,好一番父子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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