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nèi),靜了片刻。
許太夫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寂,有些干巴巴地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無論如何,要是連五公主自縊的事都能輕易地壓下,端木緋在岑隱心中的地位還真是不輕。本來他們還擔(dān)心慕炎不在,這件事會很難辦,現(xiàn)在也能安心了。
而且,若岑隱真把端木緋當(dāng)親妹妹看待,慕炎又是真心喜歡她,那么,這小丫頭倒真是能成為這兩人之間的一條紐帶。
一場波瀾驟起,又在三兩語間驟然平息了。
親眼見證了這個過程的許三姑娘神色更復(fù)雜了,眸光閃爍。
她揉了揉帕子,抬起頭來,娟秀的面龐上露出幾分遲疑,問道:“祖母,真的沒事嗎?”
她咬了咬發(fā)白的下唇,惶惶不安地說道:“那可是公主??!是不是還是穩(wěn)妥點(diǎn)……”
許太夫人斜了許三姑娘一眼,意思是,這里都是長輩,還沒她說話的地方。
“妹妹。”怕妹妹惹惱了祖母,許大公子也勸了一句。
許三姑娘只能噤聲,沒敢再往下說,雙手又揉起了帕子。
許太夫人心里嘆氣:以前她一直心疼這個孫女在外祖家寄人籬下地住了這么多年,沒舍得好好管教。
在老家也就罷了,現(xiàn)在既然舉家來了京城,自己也是該好好教教她了。
許士程知道端木緋不會有事也就放心了,釋然地告辭道:“那長公主殿下,父親,母親,我就先回禮部衙門了。”
許士程匆匆來,又匆匆去,總共在正廳中待了也不過兩盞茶功夫。
許士程走后,許三姑娘便有幾分心不在焉,她沒多話,許太夫人也就沒特意打發(fā)孫女,繼續(xù)與安平寒暄閑聊:“長公主殿下,我家老二這一驚一乍的,倒是讓殿下見笑了?!?
“令郎也是一片好意?!卑财嚼世室恍?,談笑風(fēng)生。
安平又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當(dāng)然知道許士程是一片好意,說到底他在意端木緋的事是沖著慕炎的面子,只這一點(diǎn),就該領(lǐng)了這份情。
女眷往來難免會說些客套的場面話,許明禎多少覺得無趣,許太夫人與他夫妻多年,立刻就敏銳地覺察到了,忽然道:“老太爺,你最近不是得了一幅畫,可要讓緋姐兒隨你去賞鑒賞鑒。”
她這句話不僅是說進(jìn)了許明禎的心坎里,也同樣令端木緋精神一振。許明禎在書畫上頗有幾分品味,他會收藏的書畫應(yīng)該不錯。
安平順?biāo)浦?,“緋姐兒,你不必在這里陪本宮,就與許大人過去賞畫吧。”
眼看著端木緋和許明禎起身,許三姑娘一臉期待地看著二老,希望也能叫上她,但是許太夫人視若無睹。
許三姑娘只能乖乖地坐在許太夫人身旁,看著那一老一小走遠(yuǎn)了。
安平和端木緋又多留了半個時辰,在太陽西斜時,兩人就與許家二老告辭了。
許三姑娘也被打發(fā)了,正廳里只剩下了二老。
許太夫人故意問道:“緋姐兒怎么說?”
“小丫頭確實(shí)有幾分眼光?!痹S明禎捋了捋胡須,帶著幾分沾沾自喜,“她與我一樣認(rèn)為這幅畫是齊道之的作品。這次馮瑟那老兒可看走眼了。”
許太夫人看著老頭子神采奕奕的樣子,也笑了,知道他越來越欣賞端木緋這小丫頭了,又道:“你要是真喜歡那丫頭,等你下次休沐,我再把她叫來玩怎么樣?”
許明禎把拳頭放在唇邊,干咳兩聲清了清嗓子,嘴硬道:“你喜歡叫就叫唄,拿我做借口干什么?”
他嘴上這么說,心里已經(jīng)琢磨起下次小丫頭來了,他可以和她再下一局,這一次,他可不會再大意了。
許明禎心底燃起了幾分難得的好勝心。
許太夫人忍著笑,知道老頭子愛面子,就順著他道:“好好好,是我想叫她來,行了吧?”許太夫人心里好笑:這老頭子越活越回去了,這么大人了,還要人哄著。
許明禎只當(dāng)沒看到老妻眼里的戲謔,又干咳了兩聲,若無其事地話鋒一轉(zhuǎn):“接下來,要辛苦你了?!?
許明禎這寥寥幾個字說得是語焉不詳,許太夫人卻知道他是在說三孫女的事,面色微凝。
廳堂里靜了幾息。
許太夫人嘆了口氣,道:“本來也是心疼她父母早逝,在老家時看著也還好,沒想到一到京城就……”許太夫人神色復(fù)雜地停頓了一下,“是要好好教教了。”
許明禎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底多少也有幾分后悔,又道:“也是前幾年要避鋒芒,虧待了孩子……”讓這孫女生生被她外祖家給養(yǎng)歪了,現(xiàn)在都十五歲了,想要掰正,也沒那么容易了。
廳堂內(nèi)又靜了下來,唯有廳外風(fēng)拂樹葉的沙沙聲不絕于耳。
隨著太陽西下,天氣也變得涼爽了不少。
端木緋坐著安平的朱輪車去了公主府,讓人把她從凈寧寺求的平安符以及幾壇子山泉水都給了端木緋,還讓她試了一種新茶。
“這茶怎么樣?”安平隨口問道。
端木緋抿了幾口,瞇眼品了一番后,贊道:“好茶!湯色嫩綠澄澈,香氣清香幽長,滋味鮮醇清甜?!?
“這茶是凈寧寺的僧人自己種的?!卑财叫σ饕鞯嘏c端木緋閑聊起來,“聽說十幾年前,這凈寧寺香火不好,還是因?yàn)楫?dāng)時的主持好茶,覺得那邊的山泉水好,適宜泡茶;那邊的土壤又適合種茶,就試著種了茶,連炒茶都是僧人親力親為?!?
“茶葉一部分拿來賣,一部分拿來招待寺內(nèi)香客,漸漸地就有了幾分佳名,吸引了一些茶客,香火也漸漸好了起來?!?
“不過,現(xiàn)在凈寧寺的茶不賣,只用來招待香客。本宮得了這一罐還是因?yàn)闊o宸與現(xiàn)在的主持一見如故……”
安平眉眼含笑,鬢角的赤金嵌紅寶石飛燕釵閃著熠熠的光澤,映得她的面龐明艷非常。
“我的運(yùn)氣可真好,沒去凈寧寺就喝到了那里的茶?!倍四揪p笑瞇瞇地說道,“嗯,姐姐說我一貫有口福?!?
兩人正飲著茶、說著話,子月帶著千頤來了。
千頤與端木緋也很熟悉了,因此稟事也不避著她,直道:“長公主殿下,五公主殿下的事,屬下已經(jīng)查清了?!?
在許府聽許士程說了五公主自縊的事后,安平就用眼神示意子月讓人去查了到底怎么回事。
“北三所那邊的內(nèi)侍說,五公主剛被關(guān)進(jìn)去時,開頭幾天還鬧騰得厲害,一會兒絕食,一會兒叫嚷,一會兒哭鬧,楊公公沒理會五公主,還干脆限了她的三餐。后來五公主餓得鬧不動了,就消停了?!?
“今早,五公主忽然把貼身服侍的宮女打發(fā)走了,說要一個人待著。宮女擔(dān)心,一直守在屋外,后來聽到了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就撞開門沖進(jìn)了屋,這才發(fā)現(xiàn)五公主自縊了?!?
“因?yàn)榘拙c斷裂,她才摔了下來。”
說到最后一句話時,千頤的表情有些古怪,似諷非諷。
安平的回應(yīng)更為直接,一針見血地嘲諷道:“一哭二鬧三上吊?!?
安平對五公主和三皇子這對兄妹真是一點(diǎn)也看不上,哥哥冷血無情,弒母;妹妹沒臉沒皮,替嫁,這對兄妹都是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非要學(xué)他們那位父皇。
端木緋但笑不語,心如明鏡。
五公主不想死,這一點(diǎn)是可以肯定的。
五公主若是真想死,何必挑大白天,完全可以夜里悄悄投繯,還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呢!
再說了,宮里用的料子那可是貢品,再差的白綾也不至于承受不住五公主這么個體態(tài)纖細(xì)嬌小的少女,哪有這么容易斷的。
從一開始,端木緋就知道像五公主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沒有尋死的膽子,現(xiàn)在千頤的這番話讓她更加確認(rèn)了這一點(diǎn)。
五公主應(yīng)該是別有所圖。
端木緋又抿了口茶,小臉上露出一絲沉吟之色。
安平抬手做了個手勢,千頤和子月就退了出去。
雖然端木緋一直表現(xiàn)得十分沉著,但是安平心里還是有些擔(dān)心,想著小丫頭還不滿十五歲,還是個孩子,沒的被這些要死要活的人嚇到了。
“緋姐兒,”安平拍拍她柔嫩的小手溫聲安撫道,“你不用理會這種事,就讓朝露鬧騰好了。這宮里,尋死覓活的人多得是,想死也沒那么容易?!?
安平這么說聽著冷酷,但是她心里也確實(shí)是這么想的,一來她對那些個尋死覓活的人看不上,二來也是就事論事。
她身為公主,在宮廷長大,也沒少見一些妃嬪因?yàn)楦鞣N各樣的原因被關(guān)進(jìn)冷宮,這些妃嬪不管是為了讓皇帝心疼把自己接出來,還是真心不想活了,尋死的事沒少過,但是,人進(jìn)了冷宮,能不能死也不是由她們說得算的。
所以,冷宮的太監(jiān)宮女都是警醒得很,不會讓人真死了,說得難聽點(diǎn),萬一皇帝真的心疼了,那么等著被遷怒的就是冷宮的太監(jiān)宮女。
北三所那位楊公公在冷宮待了十幾年沒挪過地,這點(diǎn)本事還是有的。
端木緋嘆了口氣,正色道:“比起我,還是祖父比較可憐……”
安平揚(yáng)了揚(yáng)眉。
“祖父又要被彈劾了吧。”端木緋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頭疼地說道。
可不就是!安平?jīng)]有同情心地笑了出來,眨了眨眼道:“誰讓他是你祖父呢!”
端木憲連這么點(diǎn)小事都擔(dān)不起,也不用當(dāng)首輔了。安平不以為意地想著。
安平看看夕陽落下了大半,就道:“緋姐兒,天色不早,本宮讓人送你回去吧?!?
“嗯?!?
端木緋乖巧地應(yīng)了。
她豁達(dá)得很,出了天大的事,還會該吃吃,該睡睡,反正天塌了有比她高的人頂著,能者多勞。
如端木緋所料,五公主自縊的事傳開后,當(dāng)天端木憲就被御史彈劾了,斥他“內(nèi)帷不修,家宅不寧”,說“無以治家,何以治國”云云。
這些年,也有些朝臣看出些門道來,岑隱對端木緋疼如親妹,誰也不能招惹端木緋,但要是彈劾端木憲,一般來說,也不會事。
于是,各種彈劾端木憲的折子如百鳥朝鳳飛了過去,心思各異。
有人想趁此把端木憲扯下首輔和尚書的位置,這樣就能給自己制造空位;
有人是真的覺得端木憲教孫女無方,目無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