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的目光落在了封從嫣的裙擺上,赫然可見一灘褐色的茶漬,很是刺眼。封從嫣局促地揉著手里的帕子。
換衣裳什么的,只需要吩咐一聲丫鬟就行了,所以,江氏果然是話想和姐姐單獨說吧。
花廳里,一時間有些安靜。
端木紜向妹妹點了點頭,示意她去吧。
端木緋微微一笑,她的姐姐從來就不是一個會任人擺步的人!不管江氏有什么企圖,只會失望!
她從善如流地站了起來,說道:“封姑娘,這邊請?!?
“勞煩四姑娘了?!?
封從嫣福了福身,跟著端木緋出了花廳。
端木紜又示意丫鬟們都退下,這才笑吟吟的看向了江氏。
她倒要看看江氏想玩什么花招,也能見招拆招,免得江氏動不動就跑到自家門前一哭二鬧三上吊,晦氣的很。
端木紜的腰背筆挺,她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對襟長襖,發(fā)間插著一枝玉釵,不過是尋常家常打扮,但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是氣度從容,明艷大方。
哪怕現(xiàn)在,她明知江氏有所企圖,神情依然淡定自若。
江氏在心中暗贊了一聲。
與風光無限的端木緋相比,端木家的這位大姑娘一直聲名不顯。只知道她不知什么緣故,已經年過十七了還待字閨中。哪怕是有著“喪婦長女”的名頭,但光憑她是首輔府的嫡長女,端木緋的嫡親長姐的份上,求親的人只怕也會踏破門檻,但她卻遲遲不嫁。
若是在尋常百姓家,這個年紀的大姑娘還沒定下親事,只怕早就按律被官府強行拉去婚配了。
從前江氏從沒有認真注意過端木紜,只當她是眼高手低,錯過了花期。
但如今,單單這份氣度,就看不出是在北境那種蠻荒之地長大的。怕是就連京城里那些老牌勛貴人家的姑娘都比不上。也難怪了……
江氏遲遲沒有開口,端木紜也不著急,反正說不說在她,聽不聽在自己。
江氏刻意等了片刻,見自己就這么被晾著了,終于先沉不住氣了,含笑著說道:“大姑娘,妾身今日冒然求見,實在是情非得已?!闭f著,她欲又止,想等端木紜主動來問。然而,端木紜卻正氣定神閑地用茶蓋拂著茶湯上的浮葉,她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了腕間的羊脂白玉鐲。
江氏捏了捏帕子,只得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下說:“妾身是想請大姑娘勸勸四姑娘。四姑娘將來也是要入封家門,為封家宗婦的,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封家丟了臉,四姑娘的臉上也不好看,您說是嗎?”
端木紜淺呷著一口茶湯,看著茶葉在茶湯中沉沉浮浮,笑而不語。
她的沉默讓江氏的心有些浮躁,“說來說去,四姑娘也是為了婉兒的事在生氣,哎,這事兒,確是我們考慮不周。但都是一家人,把話說開了就好,總不能真鬧得老死不相往來吧,這不是讓阿炎為難嗎。”
端木紜慢悠悠的品著茶,依然沒有搭理。
江氏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緊了,涂著鳳仙花的指甲在帕子上留下了數道印痕。
端木紜無論說什么,她都想好了要怎么回應,然后順理成章的就能把話題拉開。
可是現(xiàn)在……卻讓她有勁無處使!
端木紜這油鹽不進的樣子,讓江氏不由想到了當天端木緋來府里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管太夫人與她說什么,她都只自顧自的喝著茶,毫不理會,結果卻把封家鬧得一團亂,要不然哪里會有現(xiàn)在這么多事!
這姐妹倆果然都是一個德性,表面上乖乖巧巧,其實一個比一個刁鉆奸猾。
江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了。
她扯了扯嘴角,強顏歡笑道:“大姑娘,我們太夫人也是一片愛孫之心。阿炎的幾個堂弟都已經當爹了,唯獨阿炎都快及冠了,還是膝下尤虛,所以我們太夫人才會想要找個人伺候阿炎。這是件好事,太夫人也沒想到四姑娘會不愿意?!?
她苦笑道,“您瞧,這一來二去的,可不就鬧成了這樣?!?
這一次,端木紜如她所愿放下了茶盅,開口了,說道:“江姨娘真覺得封太夫人是一片好心?”
肯開口就好!江氏連忙道:“那當然。四姑娘是圣旨賜婚,又是嫡妻原配,誰都越不過四姑娘去,太夫人也不會答應。只是四姑娘年紀還小,阿炎房里空空也實在不成樣,太夫人本以為四姑娘會樂意有人為她分憂,代她伺候阿炎,四姑娘也能得個賢惠的名聲,這是兩全齊美之事……”
“原來如此?!倍四炯嬓α耍髅牡男θ萑绱汗饩`放,嬌艷萬方,“難怪江姨娘放著原配嫡妻不當,偏要做妾,伺候別人的夫君?!?
“你!”
端木紜這毫不掩飾的冷笑和鄙夷讓江氏差點就翻臉。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歹還記得今天是為何而來。
江氏并不認為自己說的有錯,這世間男子,除非是窮得吃不上飯,誰又不是嬌妻在側,美妾在懷?安平貴為公主,不也是沒能讓封預之獨守她一人嗎?端木緋又算得了什么,岑隱再寵她,也不可能為了她去拘著封炎不納妾吧!這傳出去非得讓人笑死。
就算他們提出給封炎納二房的初衷是為了拿捏端木緋,但端木緋這般嫉妒容不下人,不是也該反省一下嗎?!自己都已經低聲下氣了,端木紜竟這般不留顏面!
江氏的眼神明明暗暗,心緒起浮。
端木紜懶得再搭理她,端茶送客,“江姨娘。若沒有旁的事,那我就不留你了?!?
江氏注視著端木紜明媚嬌艷的臉龐,咬了咬牙,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妾身聽聞大姑娘至少尚未定親,不知是為什么呢?”
端木紜的聲音平靜無波,淡淡地說道:“這與江姨娘無關?!彼牟辉谘傻刈聊ブ?,是不是應該叫婆子來“送客”。
“大姑娘不成親,是因為不愿意成親,還是因為嫁不了心儀之人?”
“……”
見端木紜終于抬起頭來正視自己,江氏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說道:“大姑娘蕙質蘭心,偏偏心儀的卻是那說不出口的人。這事兒一旦讓旁人知道了,您的名聲,端木家的名聲,又將會被置于何地呢?四姑娘也會因您顏面掃地。不是嗎?”
端木紜半垂眼簾,纖長的睫毛在如玉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陰影。
她平靜的看著江氏,烏黑的瞳孔明亮清澈。
江氏的嘴角翹得更高了,勝券在握。
要不是這對姐妹油鹽不進,不知好歹,她也不愿意現(xiàn)在就拿出這個把柄!
最開始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江氏是震驚的,是不敢相信的,她萬萬沒想到,端木紜會因為對那人懷著見不得人的綺思,就遲遲不愿嫁人。
這對姐妹還真是有意思!借著所謂的“義妹”為擋箭牌,也真是不怕丟人現(xiàn)眼!
可惜了,想必端木紜自己也知道,她的這份綺思是上不了臺面的,就算她愿意就這么守上一輩子,也不會結果。
江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帶著一份勝利者的姿態(tài),說道:“大姑娘,您覺得呢?”
她語氣中的威脅之意昭然若揭,就仿佛在說,要是端木紜不答應她的條件,她就把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
端木紜不說話,花廳里一下子就靜了下來。
江氏并不慌張,端木紜再強勢,再蠻橫,也不過只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突然間被一個外人揭破了心事,她但凡有一絲廉恥之心,這個時候,也該羞愧難當了。
也是端木紜自己不好,剛剛若是順著自己遞的臺階下了,不就是什么事也沒有了?
哎。
好好的姑娘家,非要像個刺猬一樣,見人就扎。這下總該知道沒臉了吧。
江氏微微一笑,她自覺拿捏住了端木紜的把柄,自然也不需要再對她低聲下氣了,直截了當地說道:“大姑娘,妾身剛剛說的,您還是再好生考慮一下吧?!?
“四姑娘明年也該及笄,和阿炎完婚了,為人媳者,自當要孝順翁姑,上敬長輩,下順夫君。阿炎是封家的嫡長子,四姑娘將來也會是封家的宗婦,切不可任性妄為?!?
“正所謂長姐如母,四姑娘年紀小,容易沖動,又愛使小性子,您是她姐姐,也該多規(guī)勸規(guī)勸?!?
江氏說得有些口干了,喝了一口熱茶,也算是給端木紜一點時間好好想想。
孰輕孰重,想必端木紜是能夠想明白的。
“江姨娘?!倍四炯嬏┤蛔匀簦抗馓谷欢?zhèn)定,“你不必拐彎抹角,有什么話,直說便是?!?
端木紜果然還是服了軟!江氏安心了,干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這一來,駙馬爺是阿炎的親生父親,哪怕他確實是犯了宵禁嚴令,但打也打了,罰了也罰,也該夠了。駙馬爺被關在京兆府的大牢里服刑,阿炎的臉上也無光。這對四姑娘來說,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來日,等四姑娘嫁進封家,封家上下也會念著四姑娘的好。您是不知道,這新媳婦要在婆家站穩(wěn)腳跟可不容易,這不是現(xiàn)成的機會嗎?”
端木紜挑了挑眉梢,江氏倒是個會說話的,明明是她求著自己妹妹為封預之求情,卻說得好像是妹妹得了多大的便宜似的。這臉皮子怎么就這么厚呢!
江氏見她在聽,又繼續(xù)往下說道:“這二來么,妾身也知道四姑娘與安平長公主殿下親如母女,所以還望四姑娘能勸勸殿下,改宗換姓有悖倫理,實在不可取,也有違孝道,屆時官免不了要彈劾。阿炎為了前程正在北境以命相搏,我們在京城也不能拖他的后腿,不是嗎?”
她的意思就是讓端木緋去和安平說說,和離歸和離,改姓出宗就不必了。
端木紜當然也聽明白了,心里冷笑。
“至于三來,還望大姑娘讓四姑娘去向太夫人陪個不是,四姑娘畢竟晚輩,太夫人也是一片好心,四姑娘這么做,實在太傷太夫人的心了。若是四姑娘真不愿意給阿炎納二房,也可以與太夫人好好說,太夫人定會體諒的,怎么能這么沖動呢。哎,阿炎的幾個堂弟的房里都有侍妾通房,庶子庶女,太夫人也是瞧封炎形單影只,想要一視同仁罷了。也沒想到四姑娘會不樂意啊?!?
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端木緋不但善妒,還不事長輩。
江氏一掃最初的謹小慎微,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長輩的姿態(tài)。
許是剛剛在端木紜這里吃了虧,她昂起下巴,故意又問了一句,“大姑娘,您說是嗎?”
話不投機半句多!端木紜懶得和她爭論。
就封家這污糟勁,也虧得封炎是安平殿下一手帶大的,又對妹妹一心一意,要不然,自己才不讓妹妹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