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四妹妹?!倍四剧襦嵵仄涫碌氐懒酥x。
“大哥哥,我每天都很忙的?!倍四揪p忍不住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她是逃了閨學(xué)的課,可是她又沒偷懶,她每天做的事很多的。
她一句話把書房里原本還有幾分肅然的氣氛瞬間沖散了,端木憲和端木珩都聽出了她的意思,祖孫倆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忍俊不禁。
端木緋平日里有多懶散,他們還不清楚嗎?!
端木憲讓端木緋坐下,又吩咐丫鬟上了茶,不再說秋闈。其實該囑咐的事項柳先生那邊肯定也早就囑咐過了,端木憲也就是犯了家有考生的通病,忍不住再叮囑了一番。
丫鬟給祖孫三人上了茶,又給書房里點了燈,屋子里一下子明亮了起來,外面的天色不知不知中變得灰蒙蒙的。
喝了幾口普洱茶后,端木憲的心情也平靜了不少,渾身放松地倚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
好茶!端木緋滿足地抿了一口又一口,兩眼彎彎。
她好奇地問了一句:“祖父,您今天可是有什么好事?”這百年普洱平日里端木憲可是當(dāng)寶貝珍藏的,不輕易拿出來招待人的。
端木憲得意洋洋地笑了,覺得四孫女真是有眼色,不像長孫這般木訥。
“今天,北地的那些部族拿出了六十萬兩白銀?!倍四緫椥Φ溃闹邪蛋档厮闪艘豢跉?,這下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端木憲越想越覺得自家四孫女聰明,這時機(jī)把握得太好了,比之前他之前跟他們軟磨硬泡了一個多月要有成效的多!
端木憲有些得意地捋了捋胡子,侃侃而談地說起了萬壽節(jié)之后發(fā)生的事。
皇帝本來和那些部族的王公們說好了,萬壽節(jié)后讓他們回去的。但是那天皇帝去了棲霞馬場之后,又隨便找了個借口,讓這些王公們一起跟他下江南。
這下,不但是吉爾斯親王,就連其他幾個部族的王爺也知道事情不太妙了。
不過,他們在京城又沒有門路,耿安晧如今自己都焦頭爛額了,也沒工夫理他們,他們也想過去求見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岑隱,可是壓根兒見不著人,一來二去的,他們只能求到首輔端木憲這里來了。
端木憲當(dāng)然不會跟他們客氣,委婉地說了他如今的各種為難,就是不接他們的話。
這些個王公們也不是蠢人,當(dāng)然聽明白了端木憲的暗示,心里是暗罵端木憲趁火打劫,可是實在是別無他法,更不想跟著皇帝下江南……
猶豫了好幾天,今天,他們特意來了戶部衙門見端木憲,“自愿”孝敬了皇帝六十萬兩白銀。
端木憲解決一個大難題,自然是如釋重負(fù),急忙進(jìn)宮去稟了皇帝。
然而,這個好消息卻沒有讓皇帝開懷。
事實上,皇帝對這些部族的戒心反而更重了:這些個西北、北境的蠻夷部族隨隨便便就能拿出這么多銀子,那可是整整六十萬兩,也就意味著他們的積累肯定遠(yuǎn)遠(yuǎn)不止這些。
皇帝心里是更不愿意把他們放回西北和北境去,可問題是,這些王公來京城都已經(jīng)一年了,也確實留得太久了。他們都給了這筆巨款,他要是還強(qiáng)留人,又怕把他們給逼急了,狗急跳墻……
皇帝的這些糾結(jié),端木憲只當(dāng)不知。
對他而,最重要的是——
“總算把南巡需要的錢籌得七七八八了?!倍四緫椶壑?,釋然地笑道。
多了這六十萬兩白銀才勉強(qiáng)湊齊南巡的銀子,只是想到這一點,端木珩就覺得心口沉甸甸的。
他皺了皺眉,抬眼看著端木憲,正色問道:“祖父,皇上下一次江南要多少銀子?”
端木憲伸出右手,比了三根手指。
這個“三”當(dāng)然不會是三萬,也不會是三十萬……那也就是三百萬兩白銀。端木珩靜默了,俊逸的臉龐上露出極為復(fù)雜的神色,震驚,慨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
端木珩在過去的一年多一直跟著端木憲旁聽,也不是從前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端木珩了,所以,他也知道如今國庫空虛,知道去年數(shù)州都遭受雪災(zāi),知道南境的戰(zhàn)事燒銀子,知道現(xiàn)在連南境的糧草都是靠著鹽引制才勉強(qiáng)供應(yīng)上……
但是,如今皇帝卻要用整整三百萬兩的銀子去游山玩水!
端木珩的心里不太舒服,抿了抿唇角,似乎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忍不住問道:“祖父,崇明帝是什么樣的人?”
話音落下后,連端木緋都意外地從普洱茶里抬起頭來,眨了眨眼。
書房里靜了一靜,火光在燈罩里微微地跳躍著。
端木憲也有些意外,眸光復(fù)雜地看著橙紅色的茶湯里那沉沉浮浮的茶葉。
書房里的沉默蔓延著。
當(dāng)端木珩幾乎以為端木憲不會說時,端木憲卻開口了:“崇明帝在位三年,澄清吏治,懲冶貪墨,整理度支,收入頗增,可謂勤政之君。”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落針可聞。
端木憲捧起茶盅又淺呷了一口熱茶,然后又道:“崇明帝在位時間太短了,以后會如何很難說……當(dāng)年今上剛剛繼位的那幾年,也曾勵精圖治過,后來……”
端木憲唇間隱約逸出一絲嘆息,他沒有再說今上后來如何,“后來”怎么樣,他們都心知肚明。
中原歷史上,不知道有多少君王年輕時勵精圖治,建立一片繁華盛世,隨著歲月過去,漸漸迷失自我,最后腐朽墮落……
端木珩沒有再追問,但是身子微微繃緊,眸子里幽深如墨,整個人有些失魂落魄的。
端木憲看著孫子,忙安撫道:“珩哥兒,你別多想?!?
端木憲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了,他不該在臨近秋闈前和孫子說這么多,害孫子的心亂了。
端木緋眼看著自己的茶盅空了,笑瞇瞇地先給自己添了茶,然后又給端木憲、端木珩也都添了茶,殷勤地說道:“大哥哥,我明天送你去貢院?!?
“四妹妹,你又想逃課?!”端木珩皺了皺眉,義正辭地斥道,“四妹妹,你別老想著法子逃課……”
端木珩一訓(xùn)起端木緋來,就滔滔不絕,也就沒再胡思亂想。
目前對端木珩來說,秋闈是最重要的事。
八月十二日一大早,貢院門口人山人海,有來參加考試的考生,也有來送考的家人,端木珩在經(jīng)過一系列嚴(yán)格的搜查后,跟著一群考生陸陸續(xù)續(xù)地進(jìn)了貢院。
“大哥哥,你要仔細(xì)身體?。 ?
端木緋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對著端木珩揮手道別,雖然端木珩讓她別來,可是端木緋此路不同,就干脆求了端木憲,美名其曰她代替端木憲來送端木珩。
端木珩回頭朝自家的妹妹看了一眼,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他微微一笑,唇角微翹,信步進(jìn)去了。
端木緋見端木珩的背影消失在貢院的門口,就把頭縮回了馬車中。
她一邊放下窗簾,一邊對著車夫吩咐道:“我們回去吧……先等等。”說話間,端木緋忽然看到了幾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又抬手把馬車的窗簾挑了起來,望著街對面。
不遠(yuǎn)處的一家茶樓的門口,兩個青春少艾的姑娘正與一個著柳青色云紋直裰的少年公子說著話,那公子手里拿著包袱,一看就是今日要去參加春闈的考生。
端木緋眨了眨眼,原來宣武侯府的二公子王廷惟也參加這次的秋闈。
王家雖是侯府,但是能夠繼承爵位的只有長房嫡長子,其他的子弟還是要自己來打拼的前程,或者考功名,或是入伍,或是去五城兵馬司等等的地方混個閑職。
這位王二公子年輕輕輕就中了秀才,顯然是有幾分真才實學(xué)。
這時,王廷惟與來送考的王婉如和季蘭舟告了別,拎著包袱去了貢院門口排隊,隨著隊伍進(jìn)去了貢院,只余下王婉如和季蘭舟還站在原地。
季蘭舟粉潤的櫻唇微動,似乎說了什么。
王婉如原本還笑意盈盈的臉龐瞬間就變了,翻臉像翻書,秀美的臉上充滿了厭惡。
“蘭舟表姐,我哥哥當(dāng)然能中,不用你替他求神拜佛!”
“你有空擔(dān)心別人,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王婉如趾高氣揚地看著季蘭舟,神情輕蔑,眼神冰冷。
季蘭舟揉了揉帕子,纖弱的身子瑟縮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懼,目光游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
王婉如更為不耐,冷冷地丟下了一句:“我和三公主殿下約好了去皇覺寺,你自己回去吧?!?
說完,她就跳上了馬車,車夫一揮鞭,馬車就沿著街道往前馳去,漸行漸遠(yuǎn)。
路邊只剩下了季蘭舟一人,孤零零的,就像是風(fēng)雨中的一株小草。
她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有些無措地四下張望著,手里的帕子捏得更緊了。
顯然王家今天過來貢院的只有一輛馬車,而季蘭舟被拋下了。
此刻貢院附近還熱鬧得很,今天有不少人來送考,送考的人比考生多出幾倍,其中不乏京中的一些文官府邸和書香世家,所以不少人都看到了方才的這一幕,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
一些不屑的細(xì)語聲隨風(fēng)飄入了馬車中:
“我之前就聽說這王家道貌岸然,薄待季姑娘,看來這傳還真是沒夸大?!?
“是啊,我家妹妹也與我說過,說宣武侯府的姑娘口口聲聲說季姑娘是賴著不走的窮親戚,蹭吃蹭喝。”
“這季家不是有萬貫家財嗎?”
“可不就是,我看啊,這宣武侯府還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