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緋見封炎沒披斗篷,小聲地問了一句:“你不冷嗎?”
封炎覺得連脖子都開始燙了,搖了搖頭。他非但不覺得冷,還覺得熱呢,抬手扯了扯領(lǐng)口。
呼嘯的寒風一陣接著一陣,心神不寧的眾人都漸漸地冷靜下來,慕祐昌和慕祐景目光復雜地看著前方的皇帝和岑隱。
剛才的地動來得實在太突然,很顯然,在父皇這邊,他們已經(jīng)錯過了最佳的機會。
那么……
兄弟倆皆是心念一動,想到了同一個人,目光都朝同一個方向望去。
幾步外,著一件梅紅色百蝶穿花刻絲褙子的耿聽蓮正站在耿夫人的身旁,纖細窈窕的身形在寒風中顯得尤為嬌弱可人。
二皇子慕祐昌抬起腿,想過去安慰一下耿聽蓮,然后才抬起的右腳下一瞬又收住了,耿聽蓮的身旁已經(jīng)多了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形。
“耿五姑娘?!?
慕祐景清越的聲音把失魂落魄的耿聽蓮喚醒過來,她怔了怔,目光從岑隱的背影上收回,循聲看向了慕祐景。
慕祐景只以為耿聽蓮是被剛才的地動嚇到了,神情變得愈發(fā)柔和,勸慰道:“耿五姑娘,你別怕,已經(jīng)過去了……”說著,他又對著一旁的一個內(nèi)侍招手道,“還不趕緊替耿夫人和耿五姑娘去取兩件斗篷來?!?
耿夫人聽著心里頗為受用,看向慕祐景的眼神中就多了一絲滿意。諸位適齡的皇子中,二皇子已經(jīng)娶了皇子妃,四皇子年紀太小,也就是說,剩下的人選只剩下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也不知道女兒的心意如何……
耿聽蓮這半月來一直是京中矚目的焦點,三皇子慕祐景與她站在一起,自然也就吸引了不少人微妙的目光。
他這位三皇弟的心思,那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后方的慕祐昌盯著慕祐景那俊朗的側(cè)顏,瞳孔變得越來越幽深,心里冷哼著。
慕祐昌眸光微冷,心中飛快地權(quán)衡了一番,就有了答案。
“語兒,”他溫柔地扶住了楚青語,噓寒問暖,還仔細地替她扶了扶七翟冠上略有些歪斜的金簪,“你沒受驚吧?”他看著楚青語的眼神溫和似水。
其實昨天楚青語就已經(jīng)告訴了他今天會有地動,只是他因為千楓寺的事對她有所疑慮,然而今日的事實證明了一切,楚青語的預知夢是真的……他錯了,他不應該因為這些日子的不順就怪到楚青語的身上。
便是耿聽蓮是天命鳳女又如何?!
他還有楚青語,還有楚家,這場奪嫡之爭中到底誰勝誰負還不好說呢!
“殿下,妾身沒事?!背嗾Z抬眼看著慕祐昌溫柔斯文的臉龐,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今天的地動想來足以挽回慕祐昌對她的信心,她對未來的所知對于慕祐昌而,那是什么也無法取代的無價之寶!
天命鳳女……
楚青語眸光閃了閃,不動聲色地看向了耿聽蓮。對于她和二皇子而,這一次其實是一個機會。
雖然她早就想試著與耿家搭上關(guān)系,但是衛(wèi)國公府此時還氣焰太盛,恐怕是根本不會輕易站隊,也不會隨意接受一個皇子的示好。
總要讓耿海先受點教訓,才知道何為雪中送炭,何為強強聯(lián)手!
她一定會讓封炎后悔的!
楚青語唇角微翹,如同一個最溫柔賢惠的妻子一般理了理慕祐昌的衣襟,一派鶼鰈情深的樣子。
不知不覺中,太極殿前陷入一片寂靜,四周只余下了呼呼的風聲。
“呱呱!”
一只烏鴉忽然展翅從太極殿的屋檐上掠過,又引得眾人一陣心驚肉跳。
烏鴉自古以來都被人視為不祥的象征。
這大過年的先是地動,后又是鴉鳴,也委實讓人覺得不吉利。
望著烏鴉飛走的方向,一個中年大臣囁嚅著出聲道:“孫真人說,國有難,才有鳳女天降,果真如此。孫真人真是活神仙?。 ?
在場的人大多曾聽聞過孫真人的種種事跡,不禁神色有些微妙。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少的文臣原本對這位什么孫道姑還是有心懷質(zhì)疑的,此時此刻想著方才的地龍翻身,有的人不禁動搖了……
四周起了一片騷動,眾人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著。
耿海心念一動,這是個機會。
自打出了“天命鳳女”的事后,耿海知皇帝一向多疑,所以一直沒有對此有任何表態(tài),但是現(xiàn)在,地龍翻身應了孫真人的預,那么皇帝是不是該好好考慮“鳳女”一事了。
想著,耿海的心跳砰砰加快。
他上前了兩步,試探地對著皇帝道:“皇上,大年初一地動,天降災禍,乃國有不寧之象……”
皇帝慢慢地轉(zhuǎn)著拇指上的玉扳指,面沉如水。
周圍的眾人也聽到了耿海的這番話,不禁若有所思,私議聲愈發(fā)響亮了。
又有一個發(fā)須花白的老者開口道:“皇上,國有不寧,是不是該去太廟祭祀?”
按照大盛朝的規(guī)矩,一旦朝堂內(nèi)有什么重大的天災人禍,皇帝是要去太廟向祖宗告罪的。
大盛朝這百余年的歷史中,英宗皇帝因為豫州鬧蝗災,睿宗皇帝因為南方暴民起義,都曾親往太廟告罪。
眾臣紛紛跪下,一下子四周就矮了一片。
耿海帶頭道:“請皇上親往太廟祭祀!”
“請皇上親往太廟祭祀!”
皇帝心里本就七上八下,腦海中如走馬燈般閃現(xiàn)許許多多的往事,最后一幕定格在了皇兄引刀自刎的那一幕。
皇帝緊緊地捏著玉扳指,許久許久,才出聲允了,心里下定了決心。
“擺駕太廟!”
隨著一個小內(nèi)侍尖銳的嗓音響起,整個皇城都動了起來,數(shù)以千計的禁軍訓練有素地出動了,護送皇帝以及眾人浩浩蕩蕩地從皇城端門而出,一路往東,又穿過太廟的三重圍墻,才來到了太廟中央的前殿。
太廟有三大殿,前殿是其中最恢弘的殿宇,殿外雕刻有龍紋、獅紋的漢白玉石欄石臺環(huán)繞,屋檐上的黃色琉璃瓦哪怕是在陰沉的天空下依舊明亮通透。
殿外還有兩排古柏,樹齡多是超過百年,蒼勁挺拔,蟠虬古拙。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
太廟是皇室的家廟,普通人自然是沒有資格進去的,皇帝帶著幾個皇子以及幾位宗室王公進去了前殿,眾臣子和命婦們都跪在在外面冷硬的漢白玉地面上,全部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自己的膝蓋今天可真受罪啊。端木緋默默地心道,天太冷,她連瞌睡都打不起來,只能無聊地數(shù)著那漢白玉護欄上到底刻了多少尾蟠龍。
無論是前殿外,還是前殿內(nèi)都是靜悄悄的。
皇帝跪在厚厚的蒲團恭敬地上了香,目光直直地看著正前方。
木制金漆的神座上放著歷代皇帝和皇后的牌位,太祖、太宗、英宗……其中某一個牌位便是先帝仁宗皇帝。
皇帝的視線在那個寫著“仁宗皇帝”的牌位上凝固了,眼神幽深,身形僵硬。
本來放在父皇旁邊的應該是皇兄的牌位,但是現(xiàn)在……
即便他有萬般理由,卻也終究脫不開“弒兄奪位”之名。
皇帝的眼睫微微扇動地兩下,對自己說,他沒有做錯,是他帶領(lǐng)大盛朝進入最繁榮昌盛的盛世,將來他在史書上必能留下濃重的一筆。
為了大盛江山,為了成就大事,有那么一點點小犧牲又算得了什么?!
況且,他也沒有對安平他們趕盡殺絕,就連安平的兒子他也百般施恩。他自認已經(jīng)仁至義盡,列祖列宗又怎么會怪他呢!
皇帝的眼神漸漸又變得堅定起來,他正想起身,忽然就發(fā)現(xiàn)上方的牌位似乎顫動了一下。
一開始,他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了,但緊接著,就看到神座上的那些牌位都搖晃了起來,發(fā)出“咯嗒咯嗒”的聲響。
他的膝蓋下清晰地傳來了地面的震動感,皇帝臉色煞白,心里清晰地意識到,又地動了。
皇帝渾身微微顫動著,連他也不知道顫抖的是地,還是他自己。
“皇上小心!”
一旁的岑隱急忙上前了一步,把皇帝從蒲團上扶了起來。
皇帝神色怔怔,三魂七魄似乎是掉了一半,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沉香木的梁棟、金漆神座、籩豆案、兩排燭火等等都在晃動著,晃得他頭昏眼花,心神恍惚。
“啪嗒啪嗒……”
不知道哪個牌位第一個倒下,撞得其他牌位也七零八落地歪倒在神座上,一片狼藉。
皇帝的身子仿佛被凍僵似的,動彈不得,心里浮現(xiàn)一個念頭——
太祖太宗……還有父皇是在怪自己呢!
皇帝心中似掀起了一片驚濤駭浪,猶如暴風雨夜的海面般咆哮不已,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皇上,殿內(nèi)危險,臣扶您出去吧……”岑隱輕聲道。
然而,皇帝充耳不聞,一動不動,腦海中混亂如麻,往事再次閃現(xiàn)在眼前,想起他的父皇,他的皇兄,他的皇嫂……
須臾,四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地動停止了。
幾個皇子這才過神來,緊張地跪行到皇帝跟前,七嘴八舌地噓寒問暖:
“父皇,您沒事吧?”
“父皇,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您還是趕緊出去吧?!?
“父皇……”
周圍一片喧嘩嘈雜,皇帝始終面無表情,眼神陰沉復雜地看著那些歪倒的牌位。
殿內(nèi)殿外,皆是一片驚魂未定,跪在外面的眾臣命婦東倒西歪,不少命婦都是合掌置于胸前,虔誠地閉眼,念佛聲不斷。
短短一個時辰內(nèi),連著兩次地龍翻身,怎么想都是不祥之兆,怕是上天馬上要降下滅頂之災,亦或是朝堂、江山有什么人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