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炎不由駐足,嘴里喃喃道:“華藜族?!?
大盛周邊的數(shù)十個小族,端木緋雖然不能說都是了如指掌,但對每個族也還是知道一些的,比如華藜族是北境的一個部族,聽說這個族的人擅長養(yǎng)鷹。
不過,封炎好像對這個華藜族有些在意。端木緋想著,目光從華藜族的車隊收回,看向了封炎那輪廓分明的側(cè)臉。
金色的陽光撫觸下,封炎的五官看來比平日還要柔和,長翹的羽睫又濃又密,在俊美的面龐上投下些許陰影,那漂亮的鳳眸眼尾稍微向上傾斜,幽深如海。
他紅潤的薄唇緊抿著,微微上揚,似乎在笑,又似乎透著一絲冷峻。
“過世的鎮(zhèn)北王妃就是華藜族的火黎郡主。”封炎徐徐道。
聽到“鎮(zhèn)北王”三個字,端木緋的小臉就有些糾結(jié),收回了視線,習慣地在心里對自己說,別多想,別多想。
封炎的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弧度,低聲又道:“當年,就是現(xiàn)任族長阿史那告的密……最終鎮(zhèn)北王府滿門遭屠?!?
端木緋不禁咽了咽口水,心跳砰砰加快了兩拍,再次垂眸,耳邊聽到封炎平靜的聲音徐徐傳來:“鎮(zhèn)北王府覆滅以后,華藜族權(quán)力交迭,它也是北境第一個向皇帝表示忠誠的部族?!?
端木緋繼續(xù)放空腦袋,目光呆滯。
“踏踏踏……”
華藜族的車隊距離這邊越來越近,馬蹄聲和車轱轆聲也越來越響,幾乎把封炎低低的聲音壓了過去。
“物是人非?!狈庋滓徽2徽5囟⒅齿v馬車上的族徽,近乎嘆息地說道。
那車隊繼續(xù)往東行去,不消片刻,就從市集旁飛馳而過,漸行漸遠。
封炎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左手一暖,一只柔軟的小手牽住了他的手,他粗糙的掌心貼著她柔嫩掌心,暖暖的,也軟軟的。
封炎精神一振,感覺似有一片羽毛在心頭撓過,又似一股溫泉緩緩淌過心口,讓他的嘴角不由揚起。
“蓁蓁,我從蒲國帶了些酥油、血腸還有奶酒回來,你想試試嗎?”他誘惑地對著她眨了眨眼。
端木緋眼睛登時亮了,口水分泌,忙不迭直點頭。當然要!
“我們走吧?!倍四揪p迫不及待地拉著封炎朝馬車的方向走去。
沒一會兒,他們這一車一馬就超過了華藜族的車隊,封炎默默地回頭看了車隊一眼,一夾馬腹,奔霄跑得更快了,馬蹄飛揚。
寒風呼嘯,沙塵滾滾。
華藜族的車隊浩浩蕩蕩地往前行駛著,因為車馬眾多,這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來,足足費了近一個時辰,才來到了西城門。
車隊一路進城到宮門前,又引來不少圍觀的目光,族長阿史那帶著一雙兒女先去了太平殿覲見皇帝。
“參見皇上,吾王萬歲萬萬歲。”
形容粗獷的阿史那帶著一雙兒女恭敬地給御座上的皇帝磕頭行了禮。
“阿史那,起來吧?!被实厶Я颂郑事暣笮Φ?,態(tài)度十分親和,“賜座。”
阿史那三人謝恩后,方才站起身來,與此同時,三個內(nèi)侍利落地往殿內(nèi)又加了三把圈椅。
除了皇帝外,殿內(nèi)還坐著兩人,一個是衛(wèi)國公耿海,另一個則是理藩院的吳尚書。
皇帝的目光在阿史那父子的身上輕飄飄地掃過,落在了阿史那右后方的少女身上,這少女看來十五六歲,身形高挑,穿著一件修身的桃紅色交領(lǐng)繡花衣袍,蜜色的面龐上嵌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氣質(zhì)明朗,可是這相貌也只能勉強算是清秀而已,看著與其父阿史那在眉眼間有幾分相似。
皇帝動了動眉梢,心里不免有點失望。
耿海當然也看到了華藜族這位小郡主的容貌,心里也同樣失望,眉心微蹙。
可惜了!
這個小郡主竟然和岑隱長得一點也不像。
不過,看她這長相,應該也不像她那個被稱為北境第一美人的姑母火黎郡主吧。
待阿史那三人坐下后,皇帝朗聲道:“阿史那,我們也有十幾年沒見了吧。你們?nèi)A藜族這幾年可好?”
阿史那年少時也曾隨先父也就是老族長來過京城,這是他第二次來京。
“皇上真是英偉不減當年!”阿史那坐在椅子上對著御座上的皇帝抱拳道,“我華藜族能在北境安居樂業(yè),兵強馬壯,這全靠皇上您英明神武,令得我大盛繁榮昌盛,天下升平……”
阿史那口若懸河地說著,慷慨激昂地把皇帝的功績贊頌了一遍,又替闔族感念了一番皇恩,他獨自一人就滔滔不絕地說了近半盞茶功夫,最后還雙手捧起茶盅,對著皇帝道:“臣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
然而,這茶水委實太燙,阿史那也只能淺啜一口而已,不由面露狼狽之色。
皇帝朗聲大笑,道:“阿史那,朕知道你的心意?!?
皇帝雖然心里因為沒看到美人有些失望,但是念在當年阿史那在擒下鎮(zhèn)北王府一事上的功勞,對阿史那還是頗為客氣的。
耿海眸光一閃,笑著附和道:“皇上,阿史那親王一向?qū)噬现倚墓⒐??!?
“衛(wèi)國公知我心意啊?!卑⑹纺悄柯陡屑さ乜粗⒑?,對著他拱了拱手,感謝他替自己美。
皇帝又是一陣大笑,“阿史那,你想來喝不慣中原的茶……來人,給阿史那親王上酒水!”
一旁的內(nèi)侍急忙領(lǐng)命,沒一會兒,就帶著三四個宮女回來了,給眾人都上了酒水。
偌大的殿堂內(nèi),除了熏香、茶香,又多了淡淡的酒香。
幾個男子一杯酒水灌下喉頭,面上就染上了幾分酒氣,原本生疏的氣氛也隨之輕快了不少。
“好酒!”阿史那高舉酒杯,仰首又是一杯酒水一飲而盡,笑道,“皇上,臣這次前來,還帶來了幾十壇馬奶酒,豪飲不傷身,皇上和衛(wèi)國公可一定要試試!”
耿海贊不絕口道:“臣以前在北境也試過這馬奶酒,它不僅口感圓潤滑膩,乳香濃郁,而且具有活血舒筋、健胃補腎的功效,實在是酒中珍品?!鳖D了一下后,耿海似是不經(jīng)意地提議道,“皇上,如此好酒,不如讓岑督主也過來一試!”
聽耿海提起岑隱,皇帝嘴角的笑意收了些許,淡淡地掃了耿海一眼,道:“不用了?!?
皇帝不是傻子,早就看出來耿海一直對岑隱有些不滿。
“皇上,臣……”
耿海還想再說什么,皇帝越發(fā)不快了,淡漠地打斷了耿海:“阿隱忙著呢?!?
岑隱每天還要忙著司禮監(jiān)和東廠的事務(wù),忙得是分身無術(shù),不過是一壇馬奶酒,自己派人給岑隱送去就是,哪里需要岑隱為了一壇酒過來一趟,耿海做事還真是越來越?jīng)]分寸了。
耿海握了握拳,只能忍下了,沒有再提岑隱。
皇帝又與阿史那說了幾句后,就道:“阿史那,你和令郎令嬡這一路也辛苦了,先去千雅園安置吧,等過些日子朕再給你們洗塵?!?
阿史那父子三人趕忙起身謝過了皇帝。
皇帝的目光在耿海身上掃過,又道:“耿海,你和吳愛卿一起幫著安置一下阿史那吧?!狈凑垂⒑Ec阿史那相談甚歡,想來會讓阿史那賓至如歸。
“是,皇上?!崩矸旱膮巧袝布泵ζ鹕?,領(lǐng)了命。
“……”耿海的臉上卻有些僵硬,他還看不上華藜族,不過是一個邊境部族,還要自己堂堂衛(wèi)國公去送他們安置。
不過,耿海還不至于當面駁皇帝的面子,再說,他本來就要找機會和阿史那談?wù)劦摹?
耿海抿了抿唇,站起身來,也抱拳領(lǐng)了旨:“是,皇上?!?
皇帝揮了揮手,跟著,耿海、阿史那、吳尚書等人就紛紛退了出去。
一眾人浩浩蕩蕩地原路朝宮門方向走去,耿海和阿史那并肩走在了最前方。
耿海不動聲色地與阿史那寒暄道:“王爺,本公聽聞你們?nèi)A藜族所在的古耶力草原風光秀麗,這好山好水才養(yǎng)人啊,難怪王爺與令郎、令嬡都是一表人才?!?
好話誰不愛聽,阿史那被哄得喜笑顏開,一邊走,一邊對著耿海拱了拱手,笑道:“國公爺過獎了?!?
耿海眸光閃了閃,狀似不經(jīng)意地又道:“王爺,聽聞貴族盛產(chǎn)美人,王爺您的妹妹火黎郡主……鎮(zhèn)北王妃當年可是有北境第一美人之稱。”
阿史那在聽到“火黎郡主”那一瞬,面色一僵,嘴角緊緊地抿在了一起。
阿史那雖然不想談這個話題,卻知道衛(wèi)國公耿海在大盛的地位超然,靜了一瞬后,阿史那還是勉強應和了一聲“哪里”。
耿海只當做沒看到阿史那面上的不甘愿,繼續(xù)道:“說來以令妹的美貌,想必她的兒女也是一樣容貌出眾,不知王爺可曾見過?”耿海狀似無意地問道。
阿史那雙手在體側(cè)緊握成拳,眼底明明暗暗,心緒也是隨之起伏著。
當年鎮(zhèn)北王府還在時,他并非世子,彼時,世子是火黎的同母兄長,也是自己的長兄。
后來鎮(zhèn)北王府被滅后,父親才請旨廢了長兄的世子之位。
他和火黎兄妹并非同母,兄妹間很是生疏,自從火黎嫁入鎮(zhèn)北王府后,他就不曾去過鎮(zhèn)北王府拜訪,自然也就不曾見過火黎的子女。
心里這么想著,但是阿史那嘴上卻是道:“當然見過?!?
耿海又怎么會知道其中的內(nèi)情,自然是信了,嘴里低低地喃喃道:“那就行了。”
耿海瞇了瞇眼,反正阿史那人已經(jīng)在這里了,以后有的是機會,只要讓岑隱與阿史那見上一面了……不管岑隱到底是不是鎮(zhèn)北王府的余孽都不要緊,到時候,自己說他是,他就是!
想著,耿海的眼眸越來越幽暗深沉,陰郁得仿佛那無底的地獄一般。
“……”阿史那隱約感覺到耿海有些古怪,卻又一頭霧水,想不通耿海為何會突然想到提起火黎。
阿史那一方面想試探幾句,另一方面又矛盾得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
這時,宮門出現(xiàn)在前方,耿海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帶過:“王爺,最近大雪連綿,京中一片天寒地凍,能賞玩的地方不多,不過所幸這千雅園可是個好地方,里面有個琉璃頂?shù)那呦銏@,溫暖如春,即便寒冬,園子里仍是百花盛開,等王爺、令郎還有令嬡到了千雅園,可一定要去好好賞玩一番……”
小郡主被挑起了幾分興趣,撫掌道:“國公爺,那我待會可一定要去見識一下?!?
話語間,一行人等出了宮門。
理藩院的人已經(jīng)在宮門外候著了,一共七八人,其中也包括了端木珩。
端木珩、陶子懷一行人給耿海、吳尚書作揖行了禮。
吳尚書對著端木珩他們介紹阿史那父子三人道:“這位就是華藜族的阿史那親王,還有世子與郡主?!?
待端木珩他們又給阿史那行了禮,吳尚書才吩咐他們道:“你們幾個先陪著王爺、世子和郡主去千雅園,務(wù)必要好好招待,讓王爺賓至如歸?!?
“是,吳大人?!倍四剧褡饕緫铝?,他身旁的陶子懷等人亦然。
接著,阿史那一行人或是上了馬或是上了馬車,沒一會兒,一行車馬就浩浩蕩蕩地朝西城門而去。
耿海只送到城門就走了,而端木珩他們卻是一直護送著他們?nèi)チ司┙嫉那а艌@,又陪著安置,在千雅園里逛了大半圈。
忙忙碌碌了大半天,端木珩回到端木府時,已經(jīng)是酉初,夕陽已經(jīng)落下了大半了,天色半明半晦。
端木珩滿身疲憊地去了端木憲的外書房,端木緋也在里面,正在與端木憲下棋。
等端木珩坐下后,丫鬟就給端木珩上了茶,端木憲隨口問道:“珩哥兒,你這幾天在理藩院做得怎么樣?”
端木珩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身前的棋局,棋盤上星羅棋布的黑白棋子看來勢均力敵。
端木珩驚訝地挑了挑眉,嘴里不緊不慢地把今日他帶著華藜族去千雅園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
先前祖父曾提過,為了招待這些部族皇上命人把千雅園的兩處宴客宮殿重新修繕了一番,可是今日親眼所見,才知道所謂的修繕幾乎是把兩處宮殿重建了一番,屋頂上全部換上了昂貴奢華的琉璃瓦,宮殿的地面全部換成了漢白玉……
端木珩說著神色有些復雜,跟著沉默了,心緒起伏。
端木緋的目光還是落在棋盤上,拈起一粒白子,隨意地落下。
“啪”的一聲落子聲清脆響亮地回蕩在端木珩耳邊,讓他猛地回過神來。
端木珩感慨地看向端木憲,忍不住說道:“祖父,國庫空虛至此,卻為了區(qū)區(qū)顏面勞民傷財……”值得嗎?
最后三個字端木珩沒說出口,薄唇緊抿。
端木憲一邊拈起一粒白子,一邊道:“這也是為了彰顯大盛國威。這些部族是太祖、太宗、英宗皇帝一代代地打下來的,這些西北與北境的部族其實桀驁,又遠在千里之外,天高皇帝遠……”
端木憲眉頭一動,落下了手頭的黑子。
他滿意地捋了捋胡須,覺得自己這一子下得甚好,然而端木緋卻是笑瞇瞇地說道:“祖父,您確定?”
端木憲捋著胡須的手僵住了,面露遲疑之色,忙道:“四丫頭,再讓我想想?!?
端木緋滿不在意地聳聳肩,意思是,隨您。
她捧起了手邊的青花瓷茶盅,慢悠悠地飲著茶,神情愜意。
端木珩看看端木憲,再看看端木緋,神色有些微妙,原本沉重的心忽然覺得輕快了些許,頭腦也變得清明起來。
端木珩沉吟一下,有條不紊地又道:“祖父,孫兒以為要顯大盛的繁榮昌盛,并不需要用這種辦法,只要國富民強,這些偏遠部族自然不敢反。但要是大盛衰敗,他們還會對朝廷心服口服嗎?!”
端木憲這才給了孫兒一個滿意的眼神,贊道:“珩哥兒,你能看明白這一點,這次你就沒白白忙活!”
說話的同時,端木憲抬手示意端木緋繼續(xù)下。
端木珩怔了怔,恍然大悟地微微勾唇,目光又看向了棋局,看著端木憲的眼神中多了一抹同情。祖父又要輸了。
下一瞬,就見端木緋輕巧地又落下了一粒白子,當棋子落下的那一瞬,端木憲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臉色霎時變了……
端木珩相信要不是祖父還要臉,怕是又想悔棋了。
棋盤上,勝負已分。
端木憲只好投子認負,轉(zhuǎn)頭對端木珩道:“珩哥兒,你先回去了,柳先生正等著你呢?!?
端木珩每天從理藩院回來后,無論再苦再累,都要跟著柳華聞先生讀兩個時辰的書,風雨無阻。
端木珩看了眼壺漏,見時辰差不多了,趕忙站起身來,再次對著端木憲作揖后,就告辭了。
一個丫鬟在前面為他打簾,他正要出去,聽到身后傳來端木緋的聲音:“祖父,快過年了,不如把柳先生的家人也一并請來京城,一塊過年吧?”
“四丫頭,你這個主意不錯?!倍四緫棑嵴频?,看著端木緋的眸子里充滿著贊賞,雖然柳先生早說了過年不打算回江南,但是古語說,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柳先生又怎么可能不思念家人呢。
端木珩眉頭一動,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對著端木緋道:“四妹妹,你和我一塊兒去上課吧?!?
話出口后,端木怔了怔,他本來只是隨口一說,可是突然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反正他每天下課后要跟著柳先生補功課,正好帶著四妹妹一起去,也免得她總逃課。
什么?!端木緋嚇到了,張口結(jié)舌,一雙大眼更是瞪得渾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天都黑了,而且大冷天的,干嘛要自己去上課?!
而且,為什么要和大哥一起去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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