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炎,你回來了!”溫?zé)o宸抬眼看著前方這個如驕陽般的少年大步朝他走來,烏眸中一時有些恍然。◢隨*夢◢小*.lā
自打去年他赴北境看過封炎后,他們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面了。
似乎彈指間,這個孩子一下子就長大了,如今怕是與自己一般高了吧。
“阿炎,你又長高了。”溫?zé)o宸微微一笑,俊雅的臉龐染上了幾縷笑意,令人如沐春風(fēng)。
說起這個,安平也頗為唏噓,看著兒子道:“阿炎啊,今春回來的時候,還與我一般高,這大半年,他的個頭躥得飛快……”她的阿炎真的長大了!
安平那雙明艷的鳳眸半瞇,似乎回想到了什么,瞳中帶著幾分感慨與追憶,很快又變?yōu)閼蛑o的笑意:也許是因為緋兒那丫頭,阿炎才長得這么快吧!
“阿炎,無宸這次從江南來,給你帶了不少禮物……”安平笑瞇瞇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紅漆木大箱子,那箱子已經(jīng)被打開了,可以看到箱子里堆滿了書畫、茶罐、筆墨、印鈕等等的瑣碎物件。
安平一臉殷切地看著封炎,試圖提醒他這些好茶正好拿去送給端木緋,她一定會喜歡的。
封炎隨意地掃了那箱子一眼,就收回了視線,興致勃勃地說道:“無宸,我從北境帶回來幾把好刀,你可要看看?”他似乎沒有明白安平的意思。
說話間,子月給屋子里的三人都上了茶,氣氛和煦如春。
溫?zé)o宸抿了口茶后,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盅,意味深長地說了兩個字:“不急?!?
封炎看著溫?zé)o宸微微挑眉,眸光閃了閃,似乎隱約猜到了他要說什么。
果然——
“最近發(fā)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有些急了?!睖?zé)o宸又道,溫和的嗓音仍是如常般云淡風(fēng)輕,烏黑雅致的狹長眼眸中不見一絲銳氣,仿佛在與封炎道家常般。
屋子里頓時靜了下來,沒有一絲聲響。
封炎靜靜地直視溫?zé)o宸,毫不閃避,須臾,他話鋒驟然一轉(zhuǎn):“無宸,陪我下一局殘局怎么樣?”
溫?zé)o宸雖然不解其意,還是頷首應(yīng)了,然后輕輕地喚了一聲:“清離?!?
話音落下后,一個著鴉青短打的青年推著一個沉甸甸的木制輪椅來到了溫?zé)o宸身旁,青年輕松地俯身把溫?zé)o宸抱到了輪椅上。
與此同時,子月也搬來了棋盤和棋子,放在了窗邊的一張雕花案幾上。
封炎率先在棋盤前坐下,修長的手指隨手捻起棋子,不緊不慢地開始在棋盤上落子,清脆的落子聲一下接著一下。
隨著一陣沉重的輪椅轉(zhuǎn)動聲,溫?zé)o宸自己推著輪椅來到了棋盤邊,連安平也起身過來觀棋。
不一會兒,她就發(fā)現(xiàn)這個棋局眼熟得緊,低低“咦”了一聲。這不正是緋兒在獵宮設(shè)下的那個殘局嗎?她還曾好奇地讓緋兒給她擺過……
溫?zé)o宸聞聲朝安平看去,沒有說話,只是挑了挑右眉,以示疑問。
安平只是抿嘴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又眨了眨眼,仿佛在說,你自己看下去就知道了。
溫?zé)o宸再次俯首看向了棋盤,原本還神色淡淡,漸漸地,眸中透出了一絲興味,專注地盯著棋局的發(fā)展。
接下來,暖閣中只剩下封炎干脆利落的擺棋聲,沒有一點其它聲響。
此刻封炎是按照黑白子落子的次序重新擺的棋局。
雖然端木緋當(dāng)初在西苑獵宮時,是把殘局?jǐn)[好后直接就把棋盤放在了瑤華宮外,但是后來在她與游君集對局時曾經(jīng)當(dāng)眾重擺了一次殘局,觀棋的眾人中便有幾個有心人把棋譜一一記下了?;鼐┖?,君然“好心”地把棋譜贈與封炎說是給奔霄的小馬駒付的定金。
封炎當(dāng)然從善如流地接下了棋譜,之后,他就照著擺了好幾次,如今他對那張棋譜早就爛熟于心,不用看棋譜,就流暢地在棋盤上擺下了一子又一子。
黑白子如同鐵鏈般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似海浪般一波接著一波,又似一張蛛網(wǎng)縱橫交錯地鋪設(shè)開去……
這局棋有意思。
溫?zé)o宸眼角微瞇,墨色蘊沉,明明只是在一旁觀棋,卻一步步地深陷在棋局中。
眼看著黑子漸漸被白子壓制卻又似乎猶有余地,溫?zé)o宸忍不住開始期待,執(zhí)黑子者接下來又會怎么走……
黑子一子接著一子地落在令他意外的地方,待封炎不知道第幾次落下白子后,屋子里就再無聲息,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寒風(fēng)吹拂枝葉的搖擺聲。
“沙沙沙……”
溫?zé)o宸又靜靜地凝視了棋盤片刻,撫掌贊了一句:“妙?!?
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看到這樣精彩的棋局,讓他不由地思索起黑子下一步該如何走才能破局。
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這個局布得實在精細。
相比于白子,此刻黑子的局面過于分散,若是以保守的下法,慢慢地蓄積黑子的實力靜待時機的話,白子的優(yōu)勢就會持續(xù)擴大,這個棋局也會拖得更長,未來的未知變數(shù)也由此而生……
可若是鋌而走險……
溫?zé)o宸眸中飛快地閃過一道流光,瞬間明白了。
阿炎,他這是不想等下去了!
溫?zé)o宸了然地從棋局中抬起頭來,眼神沉淀了下來,睿智沉穩(wěn)。明明才過了不到一盞茶功夫,他卻有種時光經(jīng)年的感覺。
他抬眼再次看向了安平,以眼神無聲地詢問安平的意思,想問她知不知道阿炎的心思。
安平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雛鷹既然長大,總該展翅翱翔!
溫?zé)o宸半垂眼簾,右手的食指在輪椅的扶手上摩挲了幾下,似在思吟,片刻后道:“如此,會有更大的風(fēng)險,卻也未必不可為?!⒀?,你可有大刀闊斧的決心?!”
“有?!狈庋姿斓貞?yīng)了,只簡簡單單、干脆利落的一個字,就透出了他如磐石般的決心,一雙上挑的鳳眼燦爛如星,神采熠熠。
知子莫若母,一旁的安平看著兒子好似吃了千年老參般亢奮的模樣,嬌艷飽滿的紅唇微翹,心中暗道:阿炎這是急著想娶媳婦過門了吧?
只不過……
阿炎啊,緋兒現(xiàn)在才剛滿十歲,就算是要娶媳婦,那至少也得再等五年,等緋兒及笄了吧?
封炎正意氣風(fēng)發(fā)著,卻驟然從母親那里接收了一個近乎憐憫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安平。
溫?zé)o宸沒注意到母子倆的眼神交換,他又看向了身前的棋局,饒有興致地從棋盒里捻起一粒黑子,然后落在了棋盤上的右上角。
那利落的落子聲透著一種殺伐果敢的銳氣,不似他溫潤如玉的外表。
見狀,封炎也捻起了一粒白子,毫不猶豫地落下,眉宇間胸有成竹。
溫?zé)o宸一邊繼續(xù)落子,一邊隨口問道:“阿炎,這棋是何人所擺?”
封炎只是驚訝地挑眉看著溫?zé)o宸,而安平直接問道:“無宸,你怎么知道這是由一人所擺?”而非二人的對局!
“棋風(fēng),棋力。”溫?zé)o宸簡練地給了四個字。
這局棋的黑白子棋力相當(dāng),棋風(fēng)一致,而且這黑子與白子一步步地走到如今這個局面須得精心設(shè)計,一步不可以走偏……十有**并非巧合所成就。
思緒間,溫?zé)o宸眼角瞥了安平一眼。
很顯然,安平也知道這棋局是由何人所擺。
此人在短短不到一年內(nèi),與安平、封炎母子倆都頗為熟稔,“他”會是誰呢?
封炎本來也沒有瞞著的意思,直接朗聲答道:“這個棋局是戶部尚書家的四姑娘所擺。”
封炎只簡單地答了這么一句,安平卻忍不住把事情的經(jīng)過補充了一遍,眉眼之間笑語盈盈,那濃濃的歡喜就快從她眼中溢出來了。
溫?zé)o宸再看棋局時,難免露出驚訝之色。
這個棋局竟然是由一個十歲的幼女所設(shè)計的,雖然圍棋之道講究的并非是棋齡,更多的是天賦,是以多的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一舉擊敗花甲之年的老者,但是只憑天賦也遠遠不夠的,還要費心費時費神去鉆研才行。
難得看到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溫?zé)o宸露出這般訝色,安平眸底的笑意更濃了,頗為驕傲地又補充了一句:“緋兒很聰明的,又一向勤勉?!?
溫?zé)o宸眸中的驚訝很快就化成了興味,定了定神后,修長如玉竹般的手指又從棋盒里捻起了一粒黑子,微微抬起。
他深邃的眼眸盯著那指尖的黑子,眸光一閃,忽然道:“原本想把楊家作為一枚棋子慢慢使,但現(xiàn)在,阿炎你既然改變了主意,就要加快步伐了。”
話音落下的同時,黑子也落在了棋盤上,以“啪”的一聲收尾。
封炎又抓起一粒白子,隨意地在指尖把玩著,從尾指滾到拇指,又從拇指滾到尾指,漫不經(jīng)心地淡淡道:“皇上老是挖空心思惦記著祖宗父輩留下的那些東西,也難怪這些年來‘不進反退’?!?
照他看,楊家這種人家有什么好施恩的,無論楊家在先帝那里領(lǐng)了什么差事,他們既然不得用,就該如同腐肉般果斷從傷口割下才是。
封炎眼中閃過一抹嘲諷,然后毅然落子。
落子聲此起彼伏地回響在屋子里,熏香裊裊,茶香四溢。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約莫半個時辰后,封炎主動投子認(rèn)負。
這也就是代表著——
溫?zé)o宸破局了!
“無宸,這局殘局可是把一個獵宮的棋道高手給難住了,倒是被你輕易破解了?!卑财叫χ鴵嵴瀑澋?。
“不算?!睖?zé)o宸搖了搖頭,“這位端木四姑娘好一顆七竅玲瓏心,這局棋若是由她執(zhí)白子,勝負還不好說?!?
溫?zé)o宸這么一說,封炎不由想起端木緋在林浦莊贏了游君集后說的那番話:“……這局棋如果執(zhí)白子的人是遠空大師,臣女十有**會輸。”
封炎勾了勾唇,安平似乎也想到一個地方去了,笑得更歡,道:“你和緋兒這些個棋道高手,一個個都是怪胎!”
該謙虛的時候,傲得很;該傲的時候,又謙虛起來。
“安平,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會會這位端木四姑娘了。”溫?zé)o宸微微一笑。
“這還不簡單嗎?”安平笑吟吟地瞥了瞥正在整理棋子的封炎,“過幾天,本宮把人請來,你不就能見上了嗎?”
聞,封炎眸子一亮,他本來就想慫恿娘把端木緋請來公主府做客,沒想到還沒等他開口,娘就主動提起了。
安平故意停頓了一下,方才繼續(xù)道:“不過得挑個阿炎休沐的日子才行?!狈駝t,阿炎肯定不樂意。
溫?zé)o宸看了看母子倆,清透的瞳仁里閃過一抹若有所思,淡淡地又道:“也快過年了……阿炎,你既然已經(jīng)拿下了五城兵馬司,就好好干吧?!?
“那是自然?!狈庋谞N然一笑,他繞了這么大的圈子才得了這個差事,可不能浪費了。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跟著就有丫鬟進來稟道:“殿下,公子,千頤來了,說有事要稟?!?
安平瞇了瞇眼,道:“讓她進來吧。”
跟著,簾子被人從另一邊挑起,一個穿著青色勁裝、身形修長的女子箭步如飛地進來了,三十余歲,相貌平凡,形容干練,一雙眼眸湛然有神。
“殿下,公子,剛剛閩州總兵李徽的自辯折子到了,皇上已經(jīng)火速召了幾位閣臣進宮……”千頤對著安平和封炎抱拳稟道。
安平揮了揮手,表示知道了,讓千頤退下了。
安平轉(zhuǎn)頭看向溫?zé)o宸道:“李家被彈劾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溫?zé)o宸捧起青花瓷茶盅,眼簾半垂,淺啜了一口后,方才道:“這件事想來應(yīng)該是李家自己所為,李家也算狠,當(dāng)機立斷,借著開海禁,閩州離不開李家之際,要徹底去了病灶,好斷了這個把柄?!?
溫?zé)o宸盯著琥珀色的茶湯里沉沉浮浮的茶葉,心里其實有些意外:這些年來,李家看似繁花似錦,卻也同時如同烈火烹油般,岌岌可危。
他也沒想到李家會出此奇招!
以前倒是他把這李家看淺了……
“無宸?!狈庋赘纱嗟厣w上了棋盒,又道,“我想用李家。”
他用的不是疑問的口吻,而是陳述的語氣。
溫?zé)o宸怔了怔,笑了,帶著長輩看子侄的和藹。
阿炎真的長大了,不僅是個子,還有心性。
“既如此,那咱們就推一把吧。”他微微頷首道,溫和的聲音中透著一種名劍即將出鞘的銳利。
安平在一旁含笑看著這亦師亦友的二人,明艷的臉龐上,閃著珍珠般瑩潤的光芒。幸好,在阿炎成長的路上,還有無宸陪著他!
小小的暖閣內(nèi),溫馨柔靜,談笑風(fēng)生,這偌大的公主府似乎因為這遠方來客,變得生機盎然。
相比于公主府閑云野般的氣氛,外面的朝堂上卻是一片風(fēng)起云涌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