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今之百姓,非為天下之主,實則命若浮萍。
山川湖泊,叢林平原,天地所生萬物,理應(yīng)由主者享之。
然今,百姓性命尚不掌控,于田間耗盡氣力,在作坊熬干燈油,駐邊關(guān)拋灑熱血。
億萬百姓織就錦繡江山,砌起繁華帝都。再向未曾沾泥帶水的官老爺們屈膝叩拜,獻上自己最后一粒米,最后一尺布!
世家常譏諷百姓為鄉(xiāng)野村夫,其愚昧,不配讀圣賢書。
殊不知圣人之: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
百姓腹中饑饉,身上寒冷,如何明廉恥、學(xué)仁義?
此非民之過,乃為上者失其責(zé)也!
顯然,這位農(nóng)家子是沒寫過策問的,行文格式一塌糊涂,用詞更是粗糙,更別提平仄的韻律了。
但就是這樣粗糙的格式,卻給李徹一種難能可貴的真實感。
仿佛此刻真的有一位穿著布衣的農(nóng)家學(xué)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如泣如訴地控訴著百姓之痛。
李徹能與其共情,雖然此世他是帝王之子,但前世他也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中的一員。
故而,他知道百姓的不容易,每日‘九九六’被瘋狂壓榨,卷到昏頭昏腦,所為的卻不是自己的前程和欲望。
只是為了自己和家人能在社會上立足,有尊嚴地活下去。
區(qū)別只在于,前世有各種國家福利,即便失去了勞動能力,也很難餓死。
但在古代,若喪失了勞動力,一個家庭便會瞬間破滅。
百姓,苦??!
陛下千古明君,圣光燭照,開此恩科,于億萬黎庶中拔擢賢才,此乃遍覽史冊未見之圣德!
然,千年歷史長河,如陛下者能有幾人?
更多之時,君權(quán)常為臣子巨室所裹挾。嘗聞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如此之君權(quán),果真為完整之君權(quán)乎?
至于官員之權(quán),看似源于君王賜予,實則根植于其家族累世之財富與文化。
然其財富從何而來?其文化憑何壟斷?
無非盤剝百姓之膏血,斷絕庶民之上進之路耳!
李徹閉了閉眼,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此人之大膽,比剛剛那篇文章更盛數(shù)倍!
故臣泣血以告:所謂君權(quán)、官權(quán),溯其本源,皆自民權(quán)而生!
民如水,君如舟,官員不過掌舟之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若百姓如湯沸,求生無門,哀嚎遍野,則舟與操舟者,將何以存焉?
是故,官員之職,不應(yīng)是替君牧民,視民如牛羊犬馬;而當是替民理事,與百姓同甘共苦,融為一體!
陛下乃行舟之主人,當明察秋毫,使掌舟者恪盡職守,護佑舟下之水。
誰能深悟此道,使官員真正為民所用,誰便是百姓傾心擁戴之圣主明君!
學(xué)生出身微末,親歷民間之苦,方知無論天下興亡,最苦者永為百姓。
盛世,他們勉力求活;亂世,他們最先赴死。
此絕非天地之正道,亦非圣賢所愿見之仁政!
一行行樸素之話語卻是字字泣血,就這么毫無征兆地映入眼簾,讓李徹措手不及。
他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微微起伏。
眼眶似乎有些發(fā)熱,但他仍竭力睜大眼睛看了下去。
學(xué)生一介布衣,人微輕,然一片赤心,天地可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