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元春因御前失儀被禁了足,家眷不許進宮請安。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震得賈母王夫人等都傻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前兩日娘娘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被禁了足?小公公可是在玩笑?”王夫人顫著嘴唇道。
那小黃門眉清目秀的,神色頗不耐煩:“宜人這話何意?難道皇后娘娘的話還有誤不成?”
“王氏,退下!”賈母到底經(jīng)歷多,雖是不免心里驚惶,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心知越是這些奴才越不能夠得罪,忙斥退了王夫人,又看了一眼跟在護送幾人過來的賈璉。
賈璉會意,忙從懷里取出一張銀票塞到那小黃門手中,陪笑道:“小公公莫怪,原是乍一聽見這樣的事情,我家二太太心急了些,哪里敢質(zhì)疑皇后娘娘的話呢?”
小黃門掃了一眼銀票,塞到了袖子里,笑道:“這話奴才聽見倒是無事,只是不好傳出去的。這里乃是皇宮,宜人說話還是該當心才是?!?
“是是,多謝小公公提點?!辟Z璉滿面笑容,“但不知,賢德妃娘娘的事情,是何時出的?我家老太太年事已高,最是不禁嚇。還望小公公能告知一二,在下感激不盡的。”
小黃門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也沒兩天呢,就是初三時候的事情?!?
說完,也不待賈璉再開口,忙轉(zhuǎn)身急急地走了。
賈璉也不敢喚住,只得回頭看著賈母討主意。
跟著賈母來的邢夫人王夫人一個驚慌失措中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一個臉色灰敗目光呆滯,唯有賈母面上如常,只沉聲道:“回府去說?!?
賈璉忙過去攙著她上了車,又伺候著邢夫人王夫人兩個也上了后頭的車,方才自己翻身上了馬,命車夫打道回府了。
才一進來府門,賈母立時便命賈璉去請了賈赦賈珍賈政等人過來。邢夫人王夫人兩個也不敢怠慢,忙著一邊一個扶著賈母回了上房。
元春乃是整個賈家的支柱,她這里一出了事情,賈赦也顧不得與姨娘丫頭們胡鬧了,賈政也無心與清客們談經(jīng)論古了,都急急忙忙趕到了賈母的院子。便是賈珍,也前后腳地帶著尤氏過來了。
一時屋子里聚滿了人,除了李紈帶著迎春姐妹們外,就連寶玉也站在了賈母的身邊兒。
賈政最是著急,“方才璉兒說得不清不楚,到底是因何事娘娘被禁足了?”
賈赦賈珍都是一臉焦急,賈璉便將那小黃門的話說了,“說是御前失儀,只是到底如何,咱們卻打聽不出來了?!?
賈赦捋著頜下稀疏的短須,皺眉晃腦:“璉兒你糊涂!這究竟是皇上下的令要娘娘禁足呢,還是皇后娘娘下令禁足的?這總能打聽一二罷?”
賈珍點頭附和道:“大老爺之有理。若是皇后娘娘的懿旨,倒是好說了。若是皇上……”
吸了口冷氣,“不知道咱們家里如今可還有哪些個門路可走動走動?好歹咱們心里得有個底。這御前失儀,想來不過是一句話罷了。到底是何事惹怒了上頭,才是根本吶?!?
王夫人拭著眼淚道:“娘娘自來就最規(guī)矩的,她在宮里熬了這幾年,好容易得了皇上的眼,又如何會去惹皇上?上回還跟我說及她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的,如今怎么就……”
“行了,你哭上一會子,難不成娘娘就好了?”賈母近來趕上的糟心事情太多,正是為元春焦急上火之時,王夫人這一哭一訴越發(fā)讓她心煩意亂,當下也未給王夫人留了面子,斥責了一句。
鳳姐兒和寶玉都忙過去勸慰王夫人。
賈母便不再看她,只瞧著底下賈赦賈政等人嘆道:“娘娘一人在宮里苦熬多年,方才有了今日之尊貴。我們兩府榮耀,皆系于娘娘一身。如今咱們只商量法子,都在這里呢,也都想想,日常來往的人家里可有能夠代為打聽一二的?!?
鳳姐兒忙道:“宮里的夏太監(jiān),與咱們府里一直是有來往的?!?
“還有如今伺候著太上皇的戴公公?!辟Z珍也說道,“上回蓉兒的龍禁衛(wèi)名額,還是他幫著弄的。”
賈母尚未說話,王夫人忙道:“既然這樣,珍兒和璉兒就且去使人問問?!?
賈珍賈璉兩個對視一眼,這二太太想來是真著急了,那夏太監(jiān)和戴公公都是宮里伺候的,如何就能輕易見著了?
賈母也想到了,略一沉吟,看向賈珍賈璉兩個:“你們兄弟素日里打點著咱們兩府的外務,怎么說?”
賈珍估摸著賈璉不好說話,便開口道:“老太太,戴公公雖是宮里排的上號的總管,只是他輕易并不能夠出來的。想來那夏太監(jiān)也是一樣。再者,他們就算能出來,也得到了有事兒時候才肯出來。在咱們來說卻是進不去宮里找的。因此依我想著,還不能實在地就指望著他們兩個?!?
賈政皺眉道:“這……倒是有些個難辦了?!?
“老爺什么話?難道,就由著娘娘在宮里受苦不成?”王夫人眼淚汪汪搶白道。
賈母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鳳姐兒忽然插話道:“老太太,我想起來了。前些日子夏太監(jiān)打發(fā)人來跟我說,看中了一座宅子,手里銀子又不寬裕,跟咱們這里借了兩千銀子?!?
邢夫人原本還低頭擦眼睛,聽了這話眼皮一抬,直直地看著鳳姐兒,露出一抹冷笑。鳳姐兒正瞧著賈母,也未看見。
賈母忙問:“可知道宅子在何處?”
鳳姐兒點了點頭。
賈母舒了口氣,看著賈璉道:“你趕緊收拾收拾,這就往夏太監(jiān)家里去一趟。”
賈璉知道事不能緩,答應了一聲趕緊去了。這里賈母因思及此事實在不宜大肆張,真正知近的親戚里除了史家便是王家。王家不在京,史家……自湘云的事情后,如今算是淡了很多,還是且先等等罷。
叫了眾人先行散去,賈母便倒在了榻上,原本冷靜的臉罩了一層濃濃的疲憊。鴛鴦端過熱茶來給她,見老太太搖了搖頭,只得又交給了小丫頭。自己跪坐著替賈母捶腿。
賈璉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外頭小丫頭的話還沒落下,賈母便忙翻身從榻上起來。只是看著賈璉沮喪的神色,便知沒有見著人。
“老太太,如今那宅子也并不是夏太監(jiān)的,想來是又轉(zhuǎn)手了。這……”
賈母冷笑道:“焉知不是一開始就打著買宅子的幌子來打秋風呢?如今且不能論這個,璉兒你在外頭日久,比你太太你媳婦兒都見得多,你瞧著可還能走哪家的門路不能?”
賈璉心里來回掂量著,終于還是壓下了險些脫口而出的話,陪笑道:“我雖在外頭跑著,可認識的人有限……”
見賈母臉色實在不好,心里一軟,雙手一拍,道:“瞧我這個記性,如今正有一人,許是能使上力的。”
賈母目光炯炯地盯著他,聽他道,“說起來這個人老太太也聽過,正是史大妹妹定下來的那家,衛(wèi)家。史大妹妹未來的夫婿衛(wèi)若蘭,乃是正經(jīng)的龍禁衛(wèi),皇上的侍衛(wèi)。品級不高,可以出入皇宮的。只是咱們兩家雖算得上世交,這幾年來往的卻是少了?!?
賈母嘆了口氣,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可想,只得頹然道:“你若是認得衛(wèi)公子,且去跟他打聽打聽。人家若是不便,也不要強求了?!?
賈璉想了想,笑道:“其實論起來,可能寶玉和衛(wèi)若蘭更熟悉一些。他時常與馮紫英等人一起,不如讓寶玉去?”
“寶玉?”賈母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寶玉還小,這事情沒經(jīng)歷過。還是你去罷。叫鴛鴦從我這里找出幾件子東西來,你帶著?!?
賈璉只得應了下來,怏怏地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才一進了院子,便聽見了鳳姐兒正在屋子里抱怨著什么。賈璉左右瞧了一瞧,幸而院子里沒有婆子丫頭的。
沉著臉進了屋子,鳳姐兒倚在榻上,平兒坐在一只腳凳上正替她捶腿。看賈璉進來了,忙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