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草長鶯飛,正是江南春光爛漫好時節(jié),然而一點微雨敲打著窗欞,卻隱隱帶著金石之音,讓人感到膽戰(zhàn)心驚。
林如海滿眼驚駭?shù)氐诖跋拢粗巴獾挠旰?,一不發(fā)。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回到過去,回到自己二十三歲那年,此時他剛剛喪母,未滿百日。
他這二十三年的人生讓人羨慕,也讓人唏噓,身為列侯獨子,居住京城,出身清貴,三歲識字,五歲能文,七歲成詩,十四歲中了秀才,第二年祖母仙逝,作為唯一的孫子他必須守孝三年,錯過了十六歲的秋闈,一直到十九歲方參加秋闈,高中解元,次年春闈時,父親重病,卻為了他強撐著不肯咽氣,他不負眾望,高中會元,但在殿試前夕扶靈回鄉(xiāng)。
到如今他仍然記得京城中許多人對自己嘆息不已,以他的才華完全可以高中一甲,若真能高中可謂是風(fēng)光無限,畢竟他才二十歲,但因父喪回鄉(xiāng),只能錯過。
他在十九歲的春天迎娶了賈敏,夫妻甚是恩愛,縱是二十歲開始守孝,至今三年,亦未曾影響半分。去年年底一家上下為他打點行囊,打算讓他早些進京會友,并參加來年的殿試,父親去世后,他們家便居住在蘇州。豈料在啟程之時,母親忽患重病,他便擱下前程,在家中侍湯奉藥,終是不能挽回,母親在年初還是一病去了。
這一回,他又要守孝三年,下一次參加殿試得等到二十六歲了。
靜坐半日,林如海臉上浮現(xiàn)一抹笑容,蒼天有眼,讓他重新來過,讓他有機會挽回曾經(jīng)的過錯,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首先便是要想方設(shè)法地疼愛女兒,保護兒子,同時也要好好調(diào)理自己夫婦二人的身體,在一雙兒女嫁娶之前絕不能早早亡故,留下兒女無依無靠。
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黛玉,因為自己的自負,導(dǎo)致她早早去世,這一輩子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將她撫養(yǎng)長大,看著她嫁人生子,絕不會送她去榮國府。
不過,想要見到女兒,他至少得等十二年。
外面丫頭通報說賈敏來了,林如海頓時清醒,簾卷春風(fēng),果然見到賈敏裊裊婷婷地走近,渾身縞素,更增風(fēng)致,在她身后還跟了幾個穿著月白背心系著白綾裙子的丫頭。
林如海起身上前,扶著她一同坐下,這段時間忙著林老太太的喪事,夫妻兩個都是腳不沾地,賈敏眼底依舊帶著一絲倦色,遂關(guān)切地道:“母親去了,家里大小事務(wù)都得讓你費心,瞧你累得很,不好好歇著,過來做什么?”
賈敏心中一暖,笑道:“何嘗累著了?再說,現(xiàn)今下著雨,也歇息不好。今兒來,把老太太留給老爺?shù)膬蓚€丫頭送來,老太太原說了,暫且放在老爺書房里使喚?!?
說到這里,賈敏心中暖意過后,只覺得十分酸澀,她進門至今快五年了,偏生沒有生下一兒半女,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手帕交們孩子都已經(jīng)啟蒙了,不但她急得不行,就是林老太太也急了,臨終前對此念念不忘,留下這么兩個丫頭,指明了過幾年若她無子便給林如海。
林如海在成婚前已有兩個屋里服侍的丫頭,婚后她又給自己的一個陪嫁丫頭開了臉兒放在屋里,她們雖沒什么正經(jīng)名分,到底明堂正道地擺在那里,再加上這兩個,可就是五個了,到那時,少不得有一二個得給姨娘的名分。林家雖有規(guī)矩,在她三十歲之前無子,方能停了偏房的湯藥,然而成婚至今已守孝三年,再守三年,就是她想早些生子也沒法子。
兩個丫頭,一名春蘭,一名秋菊,皆是十六七歲年紀(jì),生得十分標(biāo)致,嫵媚非常,聽了賈敏的話,兩人喜不自禁地上來磕頭,只盼著等到林如海出孝將自己收房。
林如海聞一怔,過了多年,他還是認出了這兩個姨娘年輕時的容貌,他記得這兩個丫頭在書房里伺候了幾年,自己出孝后,皆收了房,又過幾年,到了三十歲賈敏沒有得子,故停了幾個姬妾的藥,豈料仍然一無所得,在自己絕望之際,也就是自己三十五歲那一年,賈敏忽有身孕,生下了黛玉,次年又生一子,可惜三歲便夭折了。
他雖然有些遺憾,但是并沒有怨過妻子賈敏,畢竟他們成親不久,先后父喪母亡守孝共計六年,后來進京趕考做官又蹉跎了一二年光陰,夫妻二人合房不過數(shù)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