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工作日，天氣越來越晴。
陽光一照進來，人的心情就會變好。她和周京澤快要塵埃落定,一切看起來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許隨正在辦公室整理資料時,護士敲了敲她的門，笑著說：
“許醫(yī)生,咱們外科室的張主任找您?！?
許隨的手指剛好停在頁面上，動作一頓,點點頭：“好?！?
護士走過，許隨放下手里的工作,雙手插兜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口，騰出手敲門。
里面?zhèn)鱽硪坏罍貪櫟哪新暎骸斑M來?！?
許隨推開手走進去,手停在門把上,笑著說：“老師,聽說您找我?！?
“來，坐?！睆堉魅翁种噶酥秆矍暗淖?。
許隨點了點頭，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張主任放下手里的保溫杯,從旁邊拿出一份病歷本。
“你是不是還不知道你即將接手的病人,院長親自接待的，他跟病患家屬推薦了你,畢竟膽囊惡性腫瘤手術(shù)摘除是你的專長?！睆堉魅我荒樞πΩf。
許隨接過病歷本,一目十行,看到病人之前的病例診斷說是膽囊惡性腫瘤,發(fā)現(xiàn)得不算太晚，存在的風險是病人年紀較大,有三高。
還是個殘疾人。
許隨眼皮動了一下,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慢慢成型。
一雙杏眸掃向病歷本的最上方,病人欄那里赫然寫著：宋方章。
瞳孔驟然緊縮，指尖攥住病例紙的一角，指甲蓋發(fā)白，她臉上的表情怔然。
她忽然一陣耳鳴，耳朵嗡嗡的，主任在旁邊說的話，她一個字都聽不太清，整個人陷入一種悲慟的情緒中。
好半天，許隨才從那種情緒走出來，她的眼神茫然，半晌才定焦，打算正在說話的張主任，聲音冷靜：
“抱歉，老師，這個手術(shù)我接不了?！?
張主任想說的話噎在喉嚨里，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地皺眉，從醫(yī)數(shù)十年，他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啊，醫(yī)生拒絕病人的情況非常少見。
更何況對方是許隨，她年輕又有魄力，且需要更多的手術(shù)經(jīng)驗累積。
“胡鬧，哪有醫(yī)生拒絕并病人的！”張主任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許隨的唇色有點發(fā)白，她喉嚨一陣緊，費勁地組織語：
“我有自己的私人原因?！?
張主任一聽這話更生氣了，他很少說重話，語氣里夾著厚望和期待：
“你選擇了這個職業(yè)就不能耍性子，醫(yī)生的職責就是救死扶傷，要有悲憫之心，再說了，你的職稱以后還要不要評了？一臺手術(shù)就是一場經(jīng)驗，老師是希望你能一直進步……”
許隨倏地拉開椅子站起來，凳腳摩挲著地面發(fā)出尖銳刺耳的聲音，她沖張主任鞠了一躬，唇角勉強抬出一絲笑容：
“我還是拒絕?！?
說完之后，許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中午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許隨看著餐盤里色澤鮮亮的菜一點食欲都沒有。
一想到下午還要上班，許隨硬塞了幾口飯進去，結(jié)果腦子一晃而過上午病歷本的那個名字后。
胃里一陣惡心，許隨放下刀叉，捂著嘴急匆匆地向廁所的方向跑去。
許隨在廁所對著馬桶干嘔了幾分鐘，吐得腦袋的血液直往下沖，眼睛泛酸，淚腺受到刺激直掉眼淚。sm.Ъiqiku.Πet
是真的很惡心。
吐完之后，許隨走到洗手池前，擰開水龍頭，嘩嘩的自來水往下沖。
她伸手接了一捧涼水直往臉上撲，臉頰倏地一下被凍住，麻木而失去知覺。
許隨的眼睫被水黏得睜不開眼，她側(cè)頭趴在洗手上，盯著天花板的白熾燈思緒發(fā)怔。
“叮”地一聲，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聲響，許隨拿出來一看，是周京澤發(fā)來的信息。
你下班后我來接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嗯？
周京澤發(fā)這條信息的時候正坐在他大學時期管制員顧老師的辦公室里。
老顧見他直瞅著手機，唇角還不自覺地上翹，問道：
“你小子，在跟女朋友發(fā)信息啊？”
周京澤熄滅手機屏幕，不自覺地笑：“是，您見過的，她叫許隨?！?
“哦，我見過？”老顧認真回想了一下。
周京澤輕笑一聲，也回憶起什么，說道：“就是大學我和高陽飛行技術(shù)那回，您和張教官打賭，你不是押了我贏我嗎？最后你把那200塊作為比賽獎金給了我。”
“我拿給她買糖了?！?
老顧恍然大悟，拿著手指了指他：“你小子——”
周京澤坐在那里笑，同教員繼續(xù)聊天。
最后他拿起茶幾上的煙和打火機要走的時候，老顧喊住了他。
“我說的那件事你考慮一下，天空還是屬于你的。”
周京澤手指不自覺地捏緊煙盒，沖他笑了笑：
“謝謝您，我會好好考慮?！?
許隨在辦公室午休的時候做了一個碎片式的夢。
夢里她還在黎映讀初中，周末被媽媽關(guān)在家里，不準出門也不讓看電視，只能坐在小窗戶旁寫作業(yè)。
宋知書帶著一幫女生來到她家樓下，朝她房間的窗戶里扔石頭，一邊扔一邊大肆嘲笑：
“殺人犯的女兒！”
“怎么不跟你爸一起下地獄！”
許隨躲在桌角下面，抱著膝蓋，企圖把自己圍成一個有安全感的姿勢，她自自喃道：
“我爸不是?！?
“我爸是好人?！?
……
最后許隨從噩夢中驚醒，出了一聲的冷汗。
下午看診前，許隨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緒，把心思投到了工作當中去。
墻上的掛鐘差不多指到六點的時候，許隨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上的預約號，已經(jīng)沒了。
許隨把筆扔在一邊，抬手按了一下眉骨，端起一旁的杯子站起來活動筋骨。
門外響起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門聲，許隨正抬手掰著僵硬的脖子，聲音溫柔：
“進?！?
門把順向轉(zhuǎn)動，發(fā)出“咔噠”的聲音，有人走了進來。
許隨剛好放下杯子，她以為是同事或是領(lǐng)導，下意識地抬眼，在看清來人時，笑意僵在嘴角。
宋知書穿著一件白色的絨毛外套，高靴牛仔褲，手肘里挎著一個通勤包，精致的妝容是難掩憔悴。
“好久不見，許隨?！彼沃獣鲃邮竞?。
許隨的手指捏著湯匙的柄，垂下眼，聲音冷淡：“我已經(jīng)下班了，看病的話出門右轉(zhuǎn)。”
她甚至連周旋都懶得。
許隨脫下白大褂，掛在衣架上，換上外套，拿起圍巾，眼鏡塞進包里，臨走前，她特意開了一下窗戶通風。
大面積的冷空氣涌進來，宋知書站在那里縮了一下肩膀。
許隨雙手揣進衣兜里，全程沒有看宋知書一眼，將她視若空氣，擦著她的肩膀而過。
“我今天來……是跟你道歉的，”宋知書吸了一下鼻子，眼瞼下掩不住的疲憊，“我們家對你們造成的傷害，真的非常對不起?！?
許隨腳步頓下，回頭看著她，聲音冷靜：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說完，許隨往外走，她剛走出走廊不到十步，宋知書從背后踩著高跟鞋追了上來。
宋知書一把拽住她的手，聲音很大：“我今天接到消息聽說你拒絕了我爸的手術(shù)，你們醫(yī)生上手術(shù)臺的時候會把私人情緒帶上去的嗎？”
“如果你是因為我之前對你造成的傷害，我給你道歉了，實在不行……我給你下跪，”宋知書拽著她的手，眼淚直掉出來，“我爸他……是活生生的一條命啊?！?
許隨聞抽回自己的手，沉靜的眼眸看著她，一針見血道：
“那么我爸呢……我爸的命就不是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