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內(nèi),關(guān)于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的榮耀與激動尚未完全平息,空氣中還彌漫著一種被歷史肯定的自豪感與君臣之間更加堅實的信任。然而,林昊接下來的話,卻將這份剛剛升騰起的暖意,驟然拖入了冰火交織的深淵。
就在眾人仍沉浸在凌煙閣帶來的榮光中時,林昊臉上的莊重漸漸被一種復(fù)雜的、帶著惋惜和沉痛的神色所取代。他微微嘆了口氣,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大唐的核心締造者,聲音低沉下來:
“至于……大唐在后世整體之評價,”他頓了頓,仿佛在斟酌詞句,“它留給后人無盡的輝煌與驕傲,但……更多的,或許是一種難以釋懷的——遺憾。”
“遺憾?”李世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眉頭微蹙。他開創(chuàng)的盛世,為何會是遺憾?
“是的,遺憾?!绷株豢隙ǖ?,他的目光變得悠遠(yuǎn),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絢爛之后的凋零,“陛下開創(chuàng)了貞觀之治,為大唐奠定了最堅實的基石。然而,大唐的巔峰,并非在貞觀年間,而是在貞觀之后……六十余年,由陛下的曾孫,唐玄宗李隆基所開創(chuàng)的——開元盛世!”
“開元盛世?”李世民低聲重復(fù),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反而因這“巔峰”不在自己手中達(dá)成而掠過一絲微妙的不甘,但更多的是好奇,“曾孫?李隆基?玄宗?”當(dāng)他聽到“玄宗”這個廟號時,心中本能地“咯噔”一下。在廟號體系中,“玄”字寓意深遠(yuǎn)、開端,但有時也帶有一絲不可捉摸、乃至偏離正道的潛在意味。他隱隱感覺有些不妙。
“不錯,”林昊點頭,開始描繪那極盛的景象,“那開元盛世,其繁華鼎盛,確也達(dá)到了一個極致。后世有詩贊曰:‘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稳莸木褪悄菚r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以及萬國來朝、共尊大唐的盛況。經(jīng)濟繁榮,文化昌盛,國力之強,一時無兩?!?
這描繪讓在場眾人,尤其是年輕學(xué)子們眼中放出光彩,心生向往。連李世民也微微頷首,能在他奠定的基礎(chǔ)上達(dá)到如此高度,也算是后繼有人。
然而,林昊的語氣急轉(zhuǎn)直下:“而締造這開元盛世的唐玄宗李隆基,其在位前期,勤政愛民,勵精圖治,所用姚崇、宋璟等皆為名相,其英明果決,確實……堪比太宗陛下您?!?
“堪比朕?”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閃,能被拿來與自己的“曾孫”相比,且是正面比較,他心中并無不悅,反而有些欣慰。但林昊用了“前期”二字,讓他心中的那絲不安再次放大。
“然,其晚年……”林昊的聲音帶著沉重的惋惜,“卻判若兩人,日益昏聵?!?
水榭內(nèi)的氣氛瞬間凝固。
“他寵幸一位絕色女子,名曰楊玉環(huán)。”林昊繼續(xù)道,他知道有些細(xì)節(jié)必須說,才能凸顯出那種荒誕與教訓(xùn),“此女容貌絕世,與春秋末期越國的西施、西漢的王昭君、東漢末年的貂蟬,被后世合稱為我華夏‘四大美女’。后世成語‘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其中的‘羞花’,指的便是楊玉環(huán),傳說其容貌能讓鮮花自覺不如而閉合?!?
僅僅是美貌的形容,已經(jīng)讓長孫皇后微微蹙眉,她深知美色誤國的道理。
而林昊接下來的話,則讓所有人臉色大變:“有詩贊其美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唐玄宗對其寵愛,可以說是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為討其歡心,不惜耗費巨大民力財力,命人千里迢迢,以驛馬接力,從千里之外的嶺南將新鮮荔枝疾馳運至長安,只為博美人一笑。有詩人作詩諷曰:‘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為一己口腹之欲,竟如此勞民傷財!”魏征已然面露怒色,厲聲喝道。他仿佛看到了沿途驛站人馬倒斃,農(nóng)田荒廢的景象。房玄齡、高士廉等文臣亦是搖頭嘆息,這是典型的昏君行為!
“這還不止,”林昊的語氣帶著一絲譏誚與無奈,“詩魔白居易有詩云:‘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鋵钣癍h(huán)的專寵,達(dá)到了極致。甚至……‘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不上早朝?!”李世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發(fā)白,額頭上青筋隱隱跳動。勤政,是他對自己最基本的要求!一個帝王,竟因沉溺女色而荒廢朝政?這簡直不可饒??!他感到一股怒火從心底竄起,直沖頂門,腦門一陣充血般的脹痛。這混賬曾孫,竟將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yè),如此揮霍!
然而,最讓李世民和所有人三觀盡碎、感到無比荒誕與憤怒的,是林昊接下來的話:
“而最令人……不齒的是,”林昊的聲音也帶著一絲難以啟齒,“那位楊玉環(huán),原本是唐玄宗之子,壽王李瑁的王妃……是唐玄宗,從他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里,強行奪來的!”
“嘩——!”
水榭內(nèi)一片嘩然!
奪子之妻?!還是帝王之家?!這簡直是倫理盡喪,禽獸不如!長孫皇后驚得掩住了嘴,眼中滿是震驚與厭惡。李承乾、李泰等皇子更是面面相覷,臉上火辣辣的,仿佛這是整個李唐皇室的奇恥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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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sheng!簡直是chusheng!”程知節(jié)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身前案幾,霍然起身,須發(fā)皆張,怒吼道,“這等無君無父、寡廉鮮恥之徒,也配做皇帝?!也配享盛世?!”
“陛下!此等昏君,辱沒祖宗?。 蔽具t敬德同樣怒不可遏,聲如洪鐘。李靖、李積等武將雖然沉默,但緊握的雙拳和鐵青的臉色,昭示著他們內(nèi)心的暴怒。這不僅僅是昏聵,這是動搖了皇權(quán)合法性和道德根基的丑行!
李世民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他強行壓下,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變得無比難看。他仿佛看到了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蒙羞,看到了自己一生奮斗所維護的禮義廉恥,被這個不肖子孫踐踏得粉碎!“玄宗”……他現(xiàn)在只覺得這個廟號充滿了諷刺!
但,悲劇遠(yuǎn)未結(jié)束。林昊知道,必須將最殘酷的現(xiàn)實擺在他們面前。
“玄宗的昏聵,遠(yuǎn)不止于此?!彼穆曇羧缤涞蔫F,敲擊在每個人心上,“他晚年寵信奸相李林甫、楊國忠(楊玉環(huán)族兄),堵塞路,朝政腐敗。同時,對外重用胡人將安祿山,使其身兼三鎮(zhèn)節(jié)度使,手握大唐過半精兵,卻對其野心毫無察覺?!?
“節(jié)度使……尾大不掉……”房玄齡喃喃自語,臉色煞白,他早已看出軍事制度潛在的隱患,卻沒想到爆發(fā)的如此慘烈。
“難道就沒人勸阻過他么?”李世民問,“有,當(dāng)時的宰相張九齡曾苦勸多次,安祿山有反意,讓他多加提防,可他不僅不聽勸,還把張九齡罷相了?!绷株徽f道。
“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范陽,平盧,河?xùn)|三鎮(zhèn)節(jié)度使安祿山以‘清君側(cè)’為名,聯(lián)合史思明,起兵反唐!史稱——‘安史之亂’!”林昊沉聲道。
“安史之亂!”
這四個字,如同驚雷,炸響在已然憤怒不已的眾人心頭!
“叛亂之初,承平日久的唐軍一潰千里。叛軍勢如破竹,連克洛陽、潼關(guān)……直逼長安!”林昊的描述,讓所有人仿佛看到了烽火連天,山河破碎的景象。
“玄宗倉皇逃往蜀地,行至馬嵬坡,禁軍發(fā)生嘩變,逼迫玄宗……縊殺了楊玉環(huán)?!奔t顏禍水的結(jié)局,并未引起多少同情,反而更添悲劇色彩。
“這場叛亂,席卷大唐半壁江山,歷時——八年!”林昊重重地說出這個數(shù)字,“八年戰(zhàn)火,生靈涂炭,戶口銳減,千里蕭條!兩京淪陷,皇權(quán)威嚴(yán)掃地!雖然最終叛亂被平定,但大唐……自此由盛轉(zhuǎn)衰,元氣大傷,再也未能恢復(fù)開元盛世的榮光!”
八年!在場所有的武將,李靖、李積、程知節(jié)、尉遲敬德……他們仿佛看到了八年的血雨腥風(fēng),看到了無數(shù)將士馬革裹尸,看到了繁華都市化為焦土,看到了百姓流離失所!他們是馬上取天下的英雄,最痛心的莫過于此!程知節(jié)雙目赤紅,尉遲敬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李靖閉上雙眼,身體微微顫抖,那是極致的憤怒與心痛!
“安史之亂后,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quán),黨爭不斷……大唐在內(nèi)外交困中,茍延殘喘了一百五十余年,最終……在一場席卷全國的農(nóng)民大起義和內(nèi)部分裂中,轟然崩塌,國祚終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