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最后一抹殘陽如同彌留之際的血色嘆息，徹底沉入遠方的地平線之下，起始之鎮(zhèn)的巨大廣場便被一種非自然的、柔和而均勻的光芒所籠罩。這些懸浮在半空中的魔法光球，散發(fā)出類似月華般清冷的光輝，勉強驅(qū)散了濃稠的黑暗，卻無法照亮人們心底的深淵。白日的喧囂和混亂，如同退潮般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沉重、更加黏稠的絕望，像無形的霧氣般彌漫在空氣里，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氣溫明顯降低了，帶著初春寒意的夜風(fēng)掠過寬闊的石板地面，卷起細微的塵土，也讓安然被汗水徹底浸透的輕薄皮甲變得冰冷黏膩，她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強迫自己忽略掉幾乎要撕裂的肌肉酸痛和掌心被粗糙劍柄磨破后火辣辣的刺痛，再次將全副精神凝聚起來。腦海中反復(fù)回放著桐人那句簡短卻至關(guān)重要的指點——“起手式的標(biāo)準，和意念的集中。”她摒棄一切雜念，將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手中的劍，聚焦于身體肌肉的細微運動，聚焦于每一次揮劍時，試圖捕捉那股若有若無的、“暗黑斬”所應(yīng)引發(fā)的能量流動。她的世界縮小到只剩下劍刃劃破空氣的軌跡，汗水滴落石板的滴答聲，以及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喘息。銀色的長發(fā)被汗水黏在額角和頸側(cè)，帶來瘙癢和不便，但她已無暇顧及。

“喝！”

又是一次傾盡全力的揮斬。這一次，劍鋒所過之處，那股奇異的、微弱的氣流感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絲，仿佛冰冷的絲綢掠過皮膚，視野角落的技能圖標(biāo)閃爍也持續(xù)了稍長的一瞬。然而，身體的透支也終于達到了臨界點。一股無法抗拒的虛脫感從四肢百骸涌來，她再也無法維持平衡，右膝一軟，“咚”地一聲單膝跪倒在地，不得不將長劍拄在地上，才能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肺部像是破風(fēng)箱般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痛感，眼前的景物開始旋轉(zhuǎn)、發(fā)黑。極限到了，練習(xí)必須停止。

而一旦身體停止高強度的運動，陷入極度的疲憊和靜止，那些在求生本能下被強行封鎖、壓抑的思緒，便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冰冷刺骨的力量，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將她徹底淹沒。

首先襲來的，是對自身存在狀態(tài)的強烈荒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她低下頭，怔怔地看著自己這雙骨節(jié)分明、白皙修長卻布滿細密汗珠和細微擦傷的手，這完全不屬于“林默”的手。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胸口皮甲帶來的沉實束縛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這具身體的陌生。記憶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網(wǎng)吧污濁的空氣、屏幕里交錯爆發(fā)的技能光華、那輛如同噩夢般沖破現(xiàn)實的黃黑色泥頭車、以及駕駛室里那個模糊身影用歡快語調(diào)說出的詭異話語——“穿了么？這單訂單完成了……”

“林默……那個在網(wǎng)吧打游戲的宅男，真的已經(jīng)死了嗎？”這個念頭像一條毒蛇，嚙噬著她的心臟。與其他玩家不同，他們的意識被囚禁于此，但現(xiàn)實中的肉體仍躺在醫(yī)院的維生設(shè)備下，存在著歸去的渺茫希望。可她自己呢？那場車禍如此慘烈，她的肉身，恐怕早已和那臺老舊的電腦顯示器一起，在撞擊中支離破碎了吧？這種對現(xiàn)實錨點可能已徹底失去的認知，帶來一種比單純死亡更加冰冷、更加徹底的寒意——那是歸于虛無的恐懼。其他玩家若在游戲中死亡，現(xiàn)實中的身體會腦死亡，但至少曾存在于那個世界，留有痕跡。而自己，如果在這個虛擬世界里迎來終結(jié)，那是否意味著……“一劍安然”這個存在的徹底湮滅？連一縷青煙都不會留下？這種對存在根基脆弱性的覺悟，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悸和前所未有的惶恐，仿佛獨自漂浮在無盡的黑暗虛空。

緊接著，是對未來的沉重迷茫和如山壓頂般的生存壓力。得益于對原著的了解，她無比清晰地知道，在這個死亡游戲里，前期的時間是何等寶貴。像桐人那樣的封測玩家，此刻必然已經(jīng)沖出安全區(qū)，爭分奪秒地刷怪升級，積累資源，搶占一切先機。落后，就意味著危險，意味著離死亡更近一步。

“但是……偏偏是我！攤上這么個坑爹的技能系統(tǒng)！”她內(nèi)心幾乎要發(fā)出絕望的吶喊，“別人的sao技能，只要姿勢大體正確，系統(tǒng)就會輔助完成流暢而強大的劍技?？晌夷?？我這來自dnf的技能樹，每個招式都得像在現(xiàn)實世界里練武一樣，靠自己的身體去記憶、去磨合、去精準掌控！”她對自己的游戲天賦和悟性并非沒有信心，否則也無法在dnf中駕馭復(fù)雜的劍帝職業(yè)。從剛才練習(xí)中逐漸摸到的那一絲門路，就是證明——這條路是可行的。但關(guān)鍵在于，這個游戲不給任何人犯錯的機會！一次判斷失誤，一次技能釋放失敗，在怪物面前露出的破綻，代價可能就是瞬間死亡。她手中握有的，是潛力遠超普通sao技能的力量體系，但與之伴隨的，卻是苛刻到極致的施展條件和失敗后無法承受的殘酷后果。這就像捧著一件絕世神兵，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拿起它的力氣都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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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回憶與冰冷的現(xiàn)實交織碰撞。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過曾經(jīng)坐在電腦前，空調(diào)吹著冷風(fēng)，他一邊喝著肥宅快樂水，一邊意氣風(fēng)發(fā)地敲擊鍵盤、操控屏幕里劍帝角色大殺四方的畫面。那時的煩惱，不過是副本沒出裝備，或者團本又坑了。而如今，那個無憂無慮的靈魂，卻被困在這個銀發(fā)女劍士的軀殼里，在冰冷絕望的異世界廣場上，為了最基礎(chǔ)的生存而掙扎。巨大的反差讓她鼻尖發(fā)酸，眼眶發(fā)熱，一種難以喻的酸楚和荒謬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恐懼、惶恐、對未來的迷茫、對過去的懷念、對自身處境的憤怒……種種激烈的情緒像狂暴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沖擊著她幾近崩潰的神經(jīng)。她下意識地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進皮甲堅韌的材質(zhì)里，仿佛這樣才能獲得一點點可憐的安全感。夜晚的寒意仿佛透過了皮甲，直接浸入了她的骨髓。周圍傳來的壓抑啜泣、絕望的嘆息，還有那彌漫在空氣中、幾乎實質(zhì)化的悲觀氛圍，都像重錘一樣敲打在她的心上。

然而，或許是否極泰來，或許是與生俱來的韌性，就在這情緒的最低谷，一股極其強烈、不甘就此消亡的火焰，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竄起，驅(qū)散了部分寒意。

“不……絕對不行！”她猛地抬起頭，沾著汗水的銀色發(fā)絲甩動，露出一雙雖然疲憊卻驟然重新點燃起銳利光芒的眼睛，“我不能就這么認輸！不管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不管‘林默’還存不存在，現(xiàn)在，‘一劍安然’還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得拼盡全力活下去！”

那份屬于資深玩家的驕傲和好勝心，那股在絕境中被殘酷激發(fā)出的求生欲，如同頑強的藤蔓，開始緊緊纏繞住恐懼，將其轉(zhuǎn)化為燃料。是的，系統(tǒng)坑爹，處境險惡，前途未卜，但她并非毫無依仗。她擁有先知先覺的劇情優(yōu)勢，她擁有獨一無二、潛力無限的強大技能樹。而剛才練習(xí)中那一點點艱難的進展，就是黑暗中的星火，是希望的證明！

“怕有什么用！”她對自己低吼，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不就是手動搓招嗎？老子當(dāng)年為了練好一個極限連招，通宵達旦、廢寢忘食的時候還少嗎？現(xiàn)在不過是從頭再來！而且這次，賭上的不是游戲幣，是命！所以，更要做到完美，不能有絲毫差錯！”

復(fù)雜的情緒風(fēng)暴，最終并沒有將她摧毀，反而在內(nèi)心淬煉出了一種異常堅定的決心。恐懼依然存在，但它將被轉(zhuǎn)化為極致的謹慎；迷茫依舊籠罩，但它將被更堅決的行動所驅(qū)散。活下去，通關(guān)這個死亡游戲，并設(shè)法弄清楚自身存在的真相——這成為了支撐她靈魂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信念。

就在她剛剛完成這次艱難的心理重建，試圖平復(fù)依舊急促的呼吸時，一個略顯粗獷，但努力表現(xiàn)得輕松的聲音在一旁響起，打破了她的沉思。

“喂，你。”

……

在廣場相對靠近中心、人群較為密集的區(qū)域，克萊因和他那五個現(xiàn)實中的朋友或同事，圍坐成一個勉強算是圈子的小團體。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剛剛經(jīng)歷的死亡游戲宣，像巨石一樣壓在每個人心頭。有人低頭不語，有人不停搓著手，眼神惶恐地四處張望。

“媽的，這叫什么事兒……”一個戴著眼鏡、身材微胖的男人低聲咒罵著，聲音里帶著哭腔。

“閉嘴，省點力氣吧?！绷硪粋€看起來稍微年長些的男人呵斥道，但他自己緊握的拳頭也暴露了內(nèi)心的緊張。

克萊因撓著他那頭標(biāo)志性的紅色刺猬頭，眉頭緊鎖。作為這個小團體的核心，他努力想表現(xiàn)出鎮(zhèn)定，給大家打氣，但心底的恐懼并不比任何人少。他只是在硬撐。

“老大，你看那邊！”突然，旁邊一個身材瘦小、外號叫“猴子”的年輕同伴，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一下克萊因，臉上擠出一絲試圖活躍氣氛的、略帶調(diào)侃的笑容，指向廣場邊緣噴水池的方向。“快看！發(fā)現(xiàn)寶藏了！那里有個超級漂亮的姐姐！銀頭發(fā)，跟畫里走出來似的！一個人在那兒練劍練了老半天了，看起來有模有樣的，說不定是個高手！”

克萊因正心煩意亂，聞有些不耐煩地順著“猴子”指的方向望去。起初只是隨意一瞥，但目光落定的瞬間，他卻不由得怔住了。柔和的光球光芒下，那個倚著長劍單膝跪地的銀發(fā)女劍士，側(cè)臉線條精致得不可思議，雖然顯得疲憊不堪，汗?jié)竦陌l(fā)絲貼在臉頰，卻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美感，尤其是那雙剛剛抬起、似乎還殘留著某種激烈情緒余波的眸子，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在這片被絕望籠罩的廣場上，這樣的身影確實如同暗夜中的明珠，熠熠生輝?？巳R因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